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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土又皮 桃虫在野 2020-03-22 00:25

       2017年7月,我有幸去阿尔卑斯山区学习(玩耍)了两周。高山巍峨,景色壮丽,自是不消细说。

       但由于海拔的缘故,在贫瘠的山顶只见了四种脊椎动物:

       阿尔卑斯旱獭在洞口要么发痴,要么一惊一乍,与青藏高原上的亲戚一般无二;

       白斑翅雪雀的幼鸟跟在成鸟屁股后等待投喂,大约是捡拾一些游客掉落的食物碎屑;

       黄嘴山鸦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大方、喧闹、聪慧,它们侧头打量着形形色色的旅人,并毫不客气地接受人们上供的零食;

       最后一种动物是金雕,作为北半球当之无愧的空中之王,它的出场却颇有些狼狈:草甸上分散觅食的黄嘴山鸦,突然就大声叫嚷了起来,随即在空中集成两百多只的大群、理直气壮地紧跟在一只金雕的身后、不依不饶地叫骂着,直到把它驱逐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而金雕,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也没吭声,它拼命扇着沉重的翅膀,匆匆逃离。

 

图自作者


永世仇敌

这样的场景太熟悉了,乌鸦甚至敢站在飞行的白头海雕身上欺凌。很多雕、鵟、鹰、鸮也都曾在鸦科的围攻之下不做抵抗、落荒而逃。

为此,人们将鸦科尊为“大佬”,还总结出了鸦科大佬的特点:聪明、烦人、调皮、贱、欠、社会、流氓。

可是鸦科大佬为什么要和可怜的猛禽为难呢?就不能网开一面吗?


欺凌白头海雕,图自网络


不急,我们先看另外一个著名的例子。非洲的斑鬣狗和狮子,是真正的“永世仇敌”。尽管在单挑中狮子稳占上风,但群战就胜负难料了。这俩冤家会抓住一切机会偷抢对方食物、杀死对方幼崽、攻击落单敌人,甚至在有机会置对方于死地的时候绝不心慈手软、必欲除之而后快。

各位若想站队或打抱不平,完全没必要,因为这俩的所作所为是一样样的。如果说狮子是威风凛凛的大王,那鬣狗更是精于统治的女皇;如果说鬣狗是无耻肮脏的小偷,那狮子更是野蛮血腥的强盗。如果你不同意,只能说明你了解的太少。正因此,我反而更喜欢鬣狗,它们憨憨的,有点可爱。

所以,鸦科和猛禽也这样的关系?

是的,正所谓: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较量中,鸦科与猛禽谁也不冤枉、谁也不过分、一样的冷酷、一样的无情。

鸦科有群体与智慧,猛禽有力量和速度,总的来说势均力敌、难分轩轾。

鸦科是如何对待猛禽的?能搞死就绝不废话,搞不死就大声叫骂、骚扰驱离,反正别想舒服好过。

猛禽又是如何对待鸦科的?下决心要搞,你就难逃,不想搞又惹不起,总能躲得起。

世世代代的恩怨纠葛,让它们不共戴天,却又不得不同处一片蓝天下。

 

与白尾海雕对阵,气势不能输,图源:Wikidot



因何结怨

尽管说的很明白了,但众人还是不免心存疑虑。

鸦科真的想置猛禽于死地吗?难道不是调皮、找乐子、嘴欠、开玩笑吗?而猛禽又真的会杀鸦科吗?能抓得住吗?鸦科的肉能吃吗?

真实的自然是残酷的,直白点,就是生与死的较量。但事实上这句话毫无杀伤力,因为大家无法真正的设身处地、感同身受。我刚看了个纪录片,几只狼用尖牙惩罚越境的同类,它们离开后,那个倒霉家伙一动不动地躺在泥泞中,眼睛睁着,嘴巴张着,舌头上满是泥土,喉咙里突然“咕嘟”一声闷响。很多食肉动物面临的最大威胁其实来自同类,欺凌残杀、毫不讲理、也不会有正义,这种无助、恐惧和绝望是大多数人难以体会的。

鸦科和猛禽,也不过是在荒野中各自寻觅活路罢了。生活过于残酷,所以它们不可能温柔对待世界,更何况是死敌。


小雀雀,哪里逃!图自作者 


先说鸦科。虽然没有猛禽的力量和速度,但鸦科聪明。此外,它们本质上还是强盗,合起来就是聪明的强盗。因此,它们的很多行为,实在是令人可叹可气。

在对待比自己弱小的动物时,鸦科绝不会手下留情。我见过红嘴蓝鹊把北红尾鸲的小鸟从巢里拉出来、用脚踩着、用嘴使劲儿凿;我见过喜鹊紧紧追着刚出巢的惊恐乱叫的小麻雀不放,而麻雀父母除了旁观毫无办法;我见过喜鹊吃灰喜鹊幼鸟的尸体;喜鹊还叼走过我养的泥鳅,下嘴狠、准、稳;后来又叼走了我的一只小乌龟。

即使对待弱小且毫无威胁的猛禽,鸦科也绝不心慈。有喜鹊攻击东方角鸮至于伤残的案例;乌鸦会毁掉各种猛禽巢中无人照看的鸟蛋;即使是金雕,如果巢中只有柔弱的幼鸟,也会被鸦科骚扰攻击。

但鸦科是聪明的。对待那些杀不死又没啥大威胁的小型猛禽,鸦科一般就糊弄糊弄、走走过场,如体型相当、行动敏捷的红隼、雀鹰和纵纹腹小鸮;对待那些一时杀不死但留下必有后患的猛禽,它们会集群骚扰、欺凌,直到它们离开,如笨重的雕类、雕鸮等;对待那些送命风险极高的猛禽,鸦科一般敬而远之,装没看见,如猎隼、苍鹰这些要速度有速度、要力量有力量的杀手。

看来鸦科大佬也很懂审时度势嘛,佩服佩服。

而猛禽对鸦科的所作所为,就比较简单粗暴。能杀死以果腹的时候,鸦科与其它鸟类没什么分别;而面对强大的鸦科群体,双爪难敌百嘴,还是躲开为妙。

而且相比鸦科,猛禽不那么聪明,或者说有点一根筋。当它们铁了心要杀鸦科的时候,那鸦科就真的危险了。不光是鸦科,猛禽铁了心要捕杀一个猎物的时候,其实是愚蠢的、不计代价的、不懂止损的,无论如何也要搞到手;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它们太饿了,别无选择。

 

听说你速度快?让我康康究竟有多快!图自作者


鸦科是强盗,这是大家早就知道的事实,因此众人对鸦科的种种行径毫不怀疑。但上面说的猛禽的所作所为,是真的吗?

是真的。尽管我们平时只看到鸦科欺凌猛禽。

鸦科虽然看起来嚣张跋扈,但它们有以下特点:飞得慢、肉不少、野外数量多、反击伤害小。因此,在残酷的野外生存中,几乎所有不那么弱的猛禽,都捕杀过鸦科。

雀鹰力量不足、敏捷有余,适合捕杀小型雀鸟,但偶尔捕杀喜鹊也算是胜券在握,甚至还会和乌鸦扭打肉搏;长耳鸮的唾余中有灰喜鹊的残骸;至于雕鸮大魔王,吃乌鸦就像喝凉水,哦不,就像呼吸吐纳那么自然舒畅。

即使是看似笨重、被鸦科欺凌到头上的大型猛禽,在繁殖期捕杀鸦科也毫不含糊,毕竟家里的雏鸟嗷嗷待哺。例如白腹隼雕捕杀落单的乌鸦,真的是手到擒来,甚至于冲入寒鸦群如入无人之境;笨重的金雕也喜欢追杀乌鸦,虽然无法一击得手,但它一口气连着追杀四五次,乌鸦除了绝望赴死别无选择;即使是菜鸡的普通鵟,也会伺机劫掠松鸦的鸟巢。还是那句话,几乎所有有能力的猛禽,都会伺机捕食鸦科。

因此,鸦科对猛禽的憎恶是深入骨髓的、流淌在血液中的、刻写在基因中的。

 

苍鹰捕杀斑尾林鸽,图源:Wikipedia

 


苍鹰:真正的鸦科收割机

但是问题来了,猛禽捕杀鸦科的概率有多大呢?我们再看个例子。

世界范围内,有鸦科处,必有猛禽。因为这两大家族的适应能力及生存能力都太强了。

苍鹰(Northern Goshawk)是一种生活在北半球的中型猛禽,体长46–63厘米,在北美、欧亚大陆都有分布。除了金雕以外,没有哪种猛禽比它的分布更广了。

苍鹰的翅膀短圆、尾羽很长,兼具灵活性与速度;而且爆发力强、强壮有力,是完美的捕杀机器。虽然主要在林地活动,但苍鹰能在空中追杀鸠鸽、能在水里怒提野鸭、能在地面制服野兔,水陆空三栖;凭借坚持不懈的狠劲儿,无往而不胜。而且,它太美了,瞧瞧那精致的花纹,瞧瞧那桀骜的眼神。哦,上帝,我太喜欢它了。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的鸟。

在苍鹰的食物组成中,鸟类占了一半以上的比例,如欧洲研究中鸟类占到76.5%;而兽类则占了其余的部分。

它们喜欢中等体型的鸟,最大可以杀死松鸡——就是那个繁殖期虫虫上脑疯狂揍人的黑的锃光瓦亮的傻大个;兽类最大可以杀死野兔——这玩意儿力大无穷、不可小觑,能踢断金雕的翅膀。


苍鹰追杀野兔,图源:www.falconpotos.com


当然不是说苍鹰的实力不凡,真正的原因还是之前说的,猛禽比较一根筋,或者说好听点叫坚持不懈。很多人以为猛禽的利爪能直接刺穿猎物心脏,太夸张了。苍鹰猎杀时,很多中大型猎物并不是被利爪或力量杀死的,而是被慢慢折腾、耗死的:紧紧摁住不放,虽杀不死但猎物也跑不了,拔会儿毛,歇会儿,再继续拔毛儿;猎物还活着,就开始撕肉吃。说的玄乎点,猎物很可能是情绪崩溃、绝望窒息、心悸而死的。更惨的情况是,都吃了半天了,猎物还喘气儿呢。

总的来说,苍鹰是北方的留鸟,只有少数个体会在冬季短距离南迁。因此,在食物缺乏的冬春季节,各种留守的松鼠、兔形目、雉科鸟类是这个时期的主要食物;而到了繁殖期,北归的候鸟纷纷开始繁殖,它们的雏鸟也更易抓获,因此这些中小型鸟类就变成了主食。


苍鹰宝宝,这眼神就不像是好惹的样子,图源:Wikipedia


由于苍鹰的分布实在是太广了,而且它们的猎物体型范围也非常广,因此全世界的苍鹰食性差异非常大。

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都爱捕杀鸦科。全世界共有24种以上的鸦科鸟类被苍鹰列入菜单。几乎可以这么说,凡有苍鹰处,鸦科必遭殃。

欧洲和北美洲的研究表明,在苍鹰繁殖期,各种大型的Jay深受其害,因为它们吵闹、肉多、飞得慢。例如在波兰和意大利,松鸦占了苍鹰总体食物的25%;而在北美的俄勒冈和亚利桑那州,暗冠蓝鸦占了苍鹰总体食物的37%。

我们熟悉的报喜鸟——喜鹊,由于肉更多、更吵闹、分布更广,也被苍鹰大量捕杀。这让我想起个趣事,首届辽宁丹东国际观鸟赛的时候,听说俄罗斯的朋友见到中国的喜鹊爱不释手、目不转睛,比赛结束时还把喜鹊作为至尊鸟种提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俄罗斯的喜鹊都被苍鹰吃完了(我瞎说的)。

体型更大的乌鸦们,似乎看起来安全一些,毕竟更强壮、更难制服、也更聪明。但事实令人们失望了。捕杀乌鸦是苍鹰的家常便饭。即使乌鸦聚众闹事也没用,有报道称,苍鹰甚至会利用这种集群闹事的机会,趁乌鸦离得很近的时候突然抓住一个。哦,还有点聪明呢。

研究表明,乌鸦也在苍鹰的食谱中占据重要位置,如乌拉尔山地区的冠小嘴乌鸦占苍鹰总体食物的9%;西班牙的寒鸦占到36.4%;哈萨克斯坦的秃鼻乌鸦占了36.6%;北美短嘴鸦占了44.8%。这真的令人难以置信。

即使是鸦科大佬中的大佬——和苍鹰同重量级的渡鸦,也会偶尔成为苍鹰的美餐。不过这渡鸦作为强盗头头还是有些实力的,很多证据表明苍鹰拒绝在渡鸦巢区附近繁殖。原因嘛,自己体会。

至此,诸君还有什么疑问吗?想象一下自己是鸦科大家庭的一员,面对亲友同族如此悲惨的遭遇,能不痛心疾首、怒火中烧吗?

还是那句话,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鸦科对猛禽的憎恶,早已深埋心底、世代传承、永不磨灭。但它们也很无奈,这种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居然没法报。除了集群骚扰、大声吵嚷、愤怒驱逐,它们什么也做不了。

看似潇洒如意、光鲜照人的鸦科大佬,背后竟有如此隐秘的痛事。

 

秃鼻乌鸦,图自作者


技术总结

“选择鸦科作为食材时,要尽量避开凶猛的渡鸦;各种鸦科的鲜嫩雏鸟是上选——嫌麻烦的同学可以——”

玩笑归玩笑,但现在,我这个鸦科黑竟然有点同情它们。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鸦科确实没有猛禽强大。但鸦科聪明,不愿像其它鸟类一样坐以待毙、任人宰割。它们在尽自己所能,改写那已经被打印装订密封的命运档案。简单说,就是将猛禽驱逐出境。

对鸦科而言,夜晚活动的暗夜大魔王——雕鸮,尤其可怕。它们每晚都在忐忑,究竟是太阳先升起还是意外先来临?所以白天出现在鸦科活动范围内的雕鸮会收到最隆重的围观、最齐心的唾弃、最恶毒的咒骂和最彻底的驱逐。


至此,我们已经大致了解了猛禽与鸦科之间的江湖恩怨。谁都没有错,它们都是命运的棋子。

下次再见到鸦科围攻猛禽,大家就别生气了,它们只是不愿向命运轻易妥协、跪地求饶;见到猛禽捕杀鸦科,也别再高呼解气或者残忍了,猛禽只是想填饱肚子、镇压饥饿。

无论我们如何评说,它们的生活还在继续。

鸦科大佬依然趾高气昂、精神抖擞、嗓门洪亮地迎接每一天。

猛禽依旧孤傲绝尘、扶摇直上、随风万里、令人艳羡。

它们的江湖恩怨,也将继续下去。

 

参考资料:

https://www.hbw.com/species/northern-goshawk-accipiter-gentilis

https://www.iucnredlist.org/species/22695683/93522852

https://en.m.wikipedia.org/



喜鹊在白天经常集群驱(骚)逐(扰)对它们有威胁的猛禽

https://ningbocat.com/post/198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