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猫的窝

去年热播剧《隐秘的角落》里，有两起高坠，一起是张东升岳父母摔下悬崖，一起是朱朝阳同父异母的妹妹朱晶晶从培训学校的女卫生间窗口坠落。

前一起，因为朱朝阳和两个小朋友一起拍下了视频，观众很明确知道是张东升干的，但对朱晶晶之死，网友一直各持观点，有的认为是女孩失足掉下，朱朝阳只是见死不救，有的认为是朱朝阳推下去的。

（《隐秘的角落》剧照，朱朝阳和小伙伴去爬山，拍到了张东升作案过程）

作为跑公安线口多年的记者，我觉得，这只是电视剧情安排需要，现实中，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在高坠现场，警方经过痕迹勘查、法医鉴定、侦查走访等一系列工作后，会在第一时间对案件作出定性，即到底是意外，还是谋杀。

今天开庭审理的重庆男子杀害儿女一案中，最初也是一个高坠现场，当地警方随后在调查中发现了幕后真相。

那么现实中，警方如何从高坠现场抽丝剥茧，发现真相的呢？

湖州市刑侦支队副调研员严关炳，从警30多年，他直接参与、指挥侦破各类刑事案件近万起，其中重特大刑事案件数千起。2017年，湖州破获横跨22年的“1995织里晟舍”特大抢劫杀人案，就是他主持参与的，他全面梳理、查找、汇总案件的各类痕迹物证，最后成功破获这起新中国成立以来湖州最大的未破命案。

严关炳也看过《隐秘的角落》，他说，张东升推父母下去，现场发生在山里，如果从死者外观上看，意外坠落和被人推下去，在尸体上都会呈现擦伤等伤痕，但推下去和自己不小心掉下去，在现场留下的痕迹是不一样的，“要结合现场环境看”。

如果是自己从山坡上滑下去，会有一个摔倒、滑下去、滚动的轨迹，如果是被人推下去，坠落的轨迹与前者情况会不一样，这个区别就像跑步和快走还是不一样的。

一般，高坠现场，法医勘查死者受伤情况，有的仅从外观是无法判断的，要做进一步解剖。同时，警方从现场勘查获得的各种痕迹物证，比如摔落前留下的痕迹（比如擦痕、足迹等）、摔落过程中留下的痕迹等等，再加上走访调查取证等，可以对案件做出定性。

《隐秘的角落》里，如果张朝阳没有拍到视频，那张东升的岳父母死亡之谜是不是很难解开？深山老林里，把人推下去，是不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来看看2019年7月，青田警方曾破获的这起案件，就是发生在鲜有人去的大山里。

（案发现场在邱山里）

2019年7月6日，丽水松阳一女子跟一个男人相约出去，随后失踪。

在她失踪的第26天，同年8月1日下午，丽水青田邱山一处悬崖下发现了该女子，已没生命体征，尸体高度腐败。

失踪女子40多岁，嫁到松阳已经20多年了，这些年做生意，有了点积蓄。同行男子是青田人，48岁，因为盗窃、抢劫等罪坐牢20多年了。2017年，刚出来。去年，两人在微信上认识。

家人说，女子是受邀去青田邱山玩的。两人结伴去邱山前一天，男子到松阳女子家里，听男子说，邱山就在他家附近。在女子家住了一晚后，第二天即6日一早7点左右出门。因为松阳到青田没直达车，两人出门后，先坐车到丽水，随后坐车到青田，两人结伴上山。但当天下午，只有男子一人独自下山。

两人相约上山，却只有男子独自下山。男子在刚接受调查时说，他们是去山上采蘑菇的。但蹊跷的是，事发时是夏天，并不是蘑菇生长季，山上也没有大片蘑菇出现。

这些细节都很蹊跷，但警方没有切实证据来推断男子作案，只有找到失踪女子，才能真相大白。

当地警方和当地政府组织搜救队员上山搜救，前后有上千人次。搜救难度很大，邱山海拔八九百米高，最高峰有800多米高，山中植物茂盛，悬崖峭壁，平时人迹罕至，还有瀑布，有的瀑布从悬崖落下，高达200米左右，下面有水洞，水深一般五六米……

办案民警回忆说，在他们搜救过程中，还发现了失踪女子的钱包和两人上山拎的袋子，钱包里面还有现金。他们海发现在女子失踪后，7月9日，男子曾二次进山；同时发现女子所戴的金首饰被发现，已经在当铺卖掉了，还找到了男子进入当铺的监控视频。

男子被抓后，交代是他将女子推落了悬崖，在他所说的位置，警方组织救援队从那开始索降搜救，最后在悬崖中部，发现了失踪女子的遗体。

所谓雁过留痕，“荒郊野外，死了一个人，似乎没有任何线索，但我们要有一个时空的概念，在这个时间点和空间出现的人，便是可疑人”。

对警察来说，每一个现场都是有迹可循的，任何蛛丝马迹都是指向真相，“电视里那么演，只能说是艺术加工的结果“，刑警虽然有时也看讲破案的电视、电影，但看看都觉得“和实际离开有点远”。

在水中发现无名尸体，警方除了先要判断是意外还是被害案以外，还要确定是生前落水还是死后落水，如果是后者，说明发现的河道其实是抛尸现场，而不是第一现场。

高坠现场也一样，警方除了判断是不是凶案，还要判断，在坠落下来的时候人是不是活着，还是嫌疑人抛尸？

因为，在坠落的过程中，尸体也会形成表面的伤痕，这个需要法医做解剖鉴定，才能进一步明确。

严关炳曾遇到过这么一个案子，一个女孩被发现死在小区草坪上。

到现场后，刑事技术人员先要判断小孩到底是从哪里掉下来的，这样的伤势一般是从多少高的地方掉下来才能形成，坠落起点的推导，关系到真相的关键。

现场勘查发现在小区一单元楼外立面墙上悬挂的空调外机上有擦痕，而孩子的落点朝南侧，这一侧，靠单元楼住户阳台，阳台这侧都是大窗户，在阳台拐角处还有一扇小窗，小窗有1米来宽，小窗这个位置显得隐蔽些。

经验丰富的严关炳推断，小女孩不可能是自己意外摔下去的，凶手可能是从小窗那把她推下来的，为了验证这个可能性，严关炳还做了侦查实验，“把物体抛下去看看能不能落到这个点”。 

与此同时，法医解剖发现，女孩是被杀害后，再被扔下楼的。

侦查员走访调查，很快得知她不是住在本辖区的，在学校放学后不见了，发现带走她的人就住在这个小区，紧接着，在他家的小窗户窗台上，果然发现了痕迹。

“是不是刑案，是综合判断的“，严关炳说，“一个高坠现场，不会是孤立地来看，结合环境因素、各种调查信息，来推断出到底是不是意外和被害”。

高坠现场看起来扑簌迷离，对死者家属来说，是他们容易产生疑虑的现场。对警方来说，找到坠落的起点，是解开谜底的关键。

金华兰溪曾有这么个案子。2011年4月25日3点多，兰溪某楼盘工地，地下二层水泥地上，发现一名50多岁的女性死者。

她躺在地上，满身是血，衣服完好，看起来生前没有遭受暴力。她是这个楼盘的一名清洁工，有人看到她前一天下午往事发地点那边走。

家属觉得她是被人推下去的。

警方展开调查，发现地下一层、地下二层的墙面上，沾满了血，但都不超过一个常人的身高位置。

而工地现场，地下一层到一楼有台阶，没完全造好。

金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姜卸印是全国刑事技术特长专家，他勘查现场后，觉得死者的高坠伤和一楼的唯一那枚鞋印是关键。

根据现场痕迹推断，女人是不小心踩空了，跌到地下一层台阶上，她爬起来往下走，可受伤太严重了，当时处于昏迷状态，室内光线也不好，所以她就像一只困兽一样在地下室一直转啊转，寻找出口，看到有弹簧门，推出去，最后她却又转了回来，挣扎着直到死去。

（现场示意图）

谜底揭开了，对悲痛欲绝希望找到凶手的家属来说，一切都太出乎意料，但却都是真的。

开庭审理的重庆男子杀害儿女一案中，警方也是在坠落起点发现疑点的。

案发时，张某想假装孩子是失足掉下去的，在现场“表演”得很伤心，这些假相，他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

从上述分析，我们知道，不小心掉下来和被人从窗口扔下去，其实痕迹是很明显的。

（案发现场）

比如，小孩在那玩耍的时候，会留下痕迹，另外，小孩有没有这个可能会爬到上面去，如果可以爬，那么就会留下痕迹，这些都是民警在现场勘查要考虑的因素。

像这个现场，次卧带内飘型飘窗，飘窗离地近40厘米，原本飘窗上装有黑色金属护栏，护栏约有1米高，飘窗上的窗户则是推拉窗，窗户离地有80厘米高，但作案现场，飘窗护栏拆掉了，但没有护栏不等于人就会从这掉下去。因为80厘米这么高的飘窗，一个两岁多、一个一岁多大的孩子怎么可能爬得上去。

即便退一步，爬上去了，他们俩势必会留下诸多痕迹，在坠落过程中，会抓到什么东西，但他们是被张某抱住脚扔下去的，所以手没有了着力点，也许中间有挣扎，但各种痕迹的作用力、作用方向都不一样。

民警一勘查现场就完全明白了，再结合走访了解的情况，张某嫌疑越大，案发一周后，张某和情人都被抓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