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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左:斑头鸺鹠育雏 图右:受困的领角鸮

    如果你认识一位酷爱拍鸟、观鸟的鸟人朋友,那么当你听到他兴高采烈、手舞足蹈谈论什么“大猫小猫”的时候,千万不要以为他是在说家猫,“鸟人”最关心的只有一种会飞的“猫”——猫头鹰。


    民间俗称的猫头鹰,实际上指的是鸮(音同“消”)形目草鸮科、鸱(音同“痴”)鸮科的夜行性猛禽。鸮,是一个古老的鸟名,在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就已经多次提到。猫头鹰在古代显然是一种比较容易见到的鸟儿。无论在中国古典诗歌、民间传说还是童话故事中,猫头鹰的形象都经常出现。


    但现在,哪怕是富有经验的“鸟人”,要在野外找到它们,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查《中国鸟类野外手册》,理论上来说,在宁波分布的猫头鹰至少有12种(这个数字大得令我吃惊),它们分别是:草鸮、领鸺鹠(音同“休留”)、斑头鸺鹠、鹰鸮、东方角鸮、领角鸮、雕鸮、黄脚渔鸮、褐林鸮、灰林鸮、长耳鸮、短耳鸮。拍鸟12年,我只见过其中的一半,即6种。张海华 文/摄


    “小猫”鸺鹠


    刚说“鸱鸮”就已让人头大,这“鸺鹠”又是怎么回事?查《说文解字》,没有“鸺”字,而在鸟部中有“鹠”字,曰“鸟少美长丑为鹠离”。后世注家一般都将这“小时候好看,长大了却变丑”的鸟解释为鸱鸮的一种。


    斑头鸺鹠,通常在夜间捕食,但有时在白天也比较活跃,而且有的还安家在人类居住区附近,因此是本地相对最容易见到的猫头鹰。几年前,在宁波市区的老小区白鹤新村,有只鸟老在夜里叫个不停,鸟友李超循声寻找,最后证实是一只斑头鸺鹠。在奉化城区,则已有多次在老宅中发现斑头鸺鹠雏鸟的报道。


    白天,通常是看到这只“小猫”静静地停在树干或电线上,有时睁着圆圆的眼睛,有时半睁半闭。别看小家伙喜欢白日“假寐”,其实警觉得很。有一年春天,我们在横街镇的四明山高山上,发现一只斑头鸺鹠经常出现在某棵大树上,曾守候多次,竟不知何时它飞来,反正在望远镜里见到它时,发现它亮黄色的双眼也正炯炯有神地盯着我们。这种猫头鹰的头顶密布棕褐交错的横斑,没有耸立的“耳朵”(即“耳羽簇”,指鸟类头顶竖立的像耳朵或角的羽毛),因此看上去脑袋特别圆。可每次当我扛着“大炮”企图悄悄接近,它都会悄无声息地忽然飞走。


    2012年6月,鸟友“姚北人家”告诉我,在慈溪的一个高山村发现斑头鸺鹠。溪边一株大树的树洞,便是斑头鸺鹠的家。我去拍的时候,发现巢中只有一只雏鸟,长得已经跟成鸟几乎一样大。我不知道其他雏鸟是出窝了呢,还是只剩这一只活了下来。暮色四合的时候,亲鸟便开始忙碌起来。当父母在外捕猎的时候,雏鸟安静地待在树洞里,有时还会从侧面的一个烟囱状的小洞里探出脑袋,若有所思地仰望夜空。亲鸟叼来青蛙、昆虫、壁虎、蜥蜴等喂食,这“菜单”相当丰富。小鸟羽翼渐丰,胆子颇大,当父母在外捕食的时候,它就独自爬出了树洞。在家门口伸伸腿、抖抖翅,一副做好热身运动的样子。次日,听说这个天然鸟巢空了。我知道,亲鸟带着孩子进入了广大的森林,边喂养边教孩子谋生的本领。


    在宁波,还有一种鸺鹠分布,即领鸺鹠。它是浙江最小的猫头鹰,体长仅16厘米左右,也就比麻雀(体长14厘米)略大一点而已。这家伙最有意思的地方,是它的后脑勺上进化出了一对假眼,因此,万一有天敌企图从背后偷袭它,一看到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恐怕就不敢下手了。


    对于这种长得很像斑头鸺鹠的“小猫”,很遗憾我迄今还无缘遇见。不过宁波资深鸟人“古道西风”在他的微信公众号中曾生动地描述了他与领鸺鹠邂逅的过程,摘抄如下:


    “林子里光线昏暗,一时分不清是斑头鸺鹠还是领鸺鹠。稍微转个角度,可以看到它的利爪下是一只血淋淋的小鸟。我在相机的取景框里盯着它,心里默念:赶紧转头,赶紧转头,让我看看你是谁!它也盯着我,就是不转头,一副很无辜、很无助的呆萌眼神,好像是生怕我会抢了它的战利品,我俩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对峙着。小猫”终于稍稍转了一下头,后脑勺稍稍露出了点异样,哈哈,它暴露了真实身份——领鸺鹠!”


    夜救领角鸮


    近几年喜欢夜拍两栖爬行动物,因此经常在夏夜进山。某个晚上,独自行走在四明山的溪流畔,忽闻远处传来时断时续、类似“嗡,嗡”的轻柔叫声,这是领角鸮的叫声。此时月光如水,洒向暗黑森林,分外清冷。风声、水声、猫头鹰的歌声,忽然让我觉得自己瞬间远离了喧嚣的社会,“穿越”到远古洪荒时代……


    领角鸮是典型夜间活动的猫头鹰,白天通常在枝繁叶茂的树冠中睡觉,因而难以一睹其真容。迄今我唯一一次在野外见到领角鸮的成鸟,它竟然是挂在捕鸟网上。那是2014年5月中旬,我和老熊到奉化西坞的横坑水库夜拍中国雨蛙,经过果园的时候偶抬头,发现捕鸟网上挂着一个黑乎乎的大东西。拿手电一照,只见一堆灰褐色的乱七八糟的羽毛,看不清是什么鸟,也不知它是死是活。


    “老熊!这里有捕鸟网,好像有只夜鹭在上面!”我大声喊道。


    “啊,不对,我的天,不是夜鹭,是猫头鹰!领角鸮!”我换个角度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在雪亮的手电光下,粘在网上无法动弹的领角鸮圆睁深褐色的大眼睛,惊恐地看着我。我翻过果园的篱笆,在老熊帮助下,用小刀割破鸟网,两人合力将鸟救了下来。


    这家伙拼命挣扎,而我怕伤了它,因此不敢抓紧。一不留神,它就掉地上了。我想重新把它抓住,检查一下是否还有割断的网丝缠绕在其身上。它像是一个吓坏了的孩子,戒备地盯着我,同时步步后退。当我俯身抓它的时候,这家伙竟突然发出了“呸!呸!”的声音,好像是在怒骂我。


    老熊递给我一副手套,可惜比较薄。好不容易将其重新抓住,这厮不懂好人心,对我又抓又咬。尽管戴了手套,我的手上还是马上出现了好几条血痕。趁我检查时不备,它一用力,挣脱了我的手心,飞向了茫茫夜空。还好,我已经确认,它身上没有网丝缠绕。


    鸟儿重获自由,没有后顾之忧。接下来轮到我纠结了:被猫头鹰抓伤咬伤,要不要打狂犬病疫苗呢?次日,我在微博上问了好多熟悉鸟类救助的专业人士,大家都说被猫头鹰弄伤不需要去打疫苗。我犹豫了大半天,最终还是去了医院。因为我想,万一这只领角鸮在被我们解救之前刚刚吃过一只老鼠可咋办?它的爪子及嘴里岂不留着老鼠的体液?!


    初夏时节,相对比较容易见到领角鸮的幼鸟。所谓角鸮,自然是说其头上长了“角”,即耳羽簇。成年的领角鸮头顶有明显的“角”,而幼鸟没有。这些羽翼未丰的幼年猫头鹰非常呆萌,常被发现者捡回家。有一年6月,宁波雅戈尔动物园接到北仑梅山岛村民的求助电话,对方说捡到4只小猫头鹰。我跟着动物园的人过去一看,都是领角鸮,显然是同一窝的。4只小鸟,有两只愿意接受人们给的鲜肉等食物,另两只闭着眼睛不吃东西,看上去状态不太好。后来它们被带到动物园喂养。


    顺便提醒大家,野外见到雏鸟,千万不要自作多情将其带回来,如有必要,可将其放在原地阴凉的高处,避免猫狗伤害即可。一般来说,亲鸟就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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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耳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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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鸮

    1 “大猫”传奇


    (上接8月4日19版)宁波野外最大的“猫”是什么?


    当然是雕鸮,它是国内体型最大的猫头鹰之一,体长可达六七十厘米。威武雄壮的它,在宁波的山林中高居食物链的最顶端,主要以鼠类为食,但也会捕杀一些小型野兽,甚至其他猛禽。


    很遗憾,我第一次见到雕鸮,居然是在动物园的救助中心。


    2017年4月5日,海曙区章水镇派出所接到报警,说在皎口水库大坝附近发现一只受伤的大鸟。后来,这只雕鸮被送到了动物园。兽医检查发现,它的右翅受伤严重,骨头完全断了。


    两天后,在我见到它的瞬间,就被它明亮、锐利的眼神所震撼:鲜黄的虹膜中央,是乌黑的深不可测的瞳孔,冷冷的光如箭一般从最黑最深的地方射出来,让人不寒而栗。是的,尽管这只“大猫”身受重伤,失去自由,但依旧充满威严,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之感。


    在宁波,救助雕鸮不是第一次,显然这种大鸟在本地是有野生分布的。但一直以来,宁波从未有人拍到过野外自由状态下的雕鸮——直到2017年的5月中旬,这个奇迹来自于一位有心人。余姚一位网名“螃蟹”的鸟友,偶然在当地四明山的一处悬崖峭壁发现了雕鸮的踪迹。


    一石激起千层浪。宁波“鸟人”们都激动了。很快确认,那里有一对雕鸮成鸟,还有至少两只幼鸟。一天清晨,鸟友“木石”拍到有只雕鸮抓了一只大老鼠回来,随即给幼鸟喂食。


    5月16日傍晚,我也过去拍雕鸮。到了那里,“螃蟹”指着对面高达几十米的悬崖说,雕鸮就在那里。光用肉眼,根本看不清楚,我举起望远镜,才看到一只雕鸮静静地站在接近悬崖顶部的岩石缝隙里。它那棕褐色的身体具有极佳的保护色,与石壁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它基本上都在闭目养神,偶尔睁眼一看。很显然,它看到了对面的“鸟人”,但彼此相隔100多米让它感到安全。夕阳西沉,陡峭如刀削的悬崖一片橙红。它开始梳理羽毛。


    忽然,“螃蟹”注意到在它右边几十米的草丛边缘还有一只雕鸮。天色越来越暗,草丛旁的雕鸮突然起飞,停在悬崖顶端的一棵松树上。事后才知道,这只实际上是刚会飞的幼鸟。


    5月底,再次去拍雕鸮。独自在那里从下午4点半守候到6点多,始终未见“大猫”踪影。眼看太阳已经完全没入暮霭之中,我灰心丧气准备收拾器材回家,忽然发现左侧的悬崖之巅有一只“大猫”的剪影!


    暮色四合,独立苍茫。我再一次被震撼了。


    2 “短耳猫”与“长耳猫”


    “短耳猫”就是头顶长有短小的耳羽簇的猫头鹰,即短耳鸮;而“长耳猫”即长耳鸮,拥有明显竖直的耳羽簇。其实,这并不是它们真正的耳朵,耸立如耳的耳羽簇并没有听觉能力,有资料说那是传递信号的器官,可用来向同类发出警报,亦可恐吓敌人。


    短耳鸮是宁波的罕见冬候鸟,也是为数不多的在白天也活动的猫头鹰之一。运气好的话,每年冬天都有望在海边开阔的短草地上发现它们的踪迹。


    2008年11月12日,我到慈溪的杭州湾南岸湿地拍鸟,开着车缓缓经过一片开阔地,忽见车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飞起一只灰褐色的大鸟。好奇的它,刚起飞就转头看看情况,我顿时又惊又喜:圆脸盘,是猫头鹰啊!


    这家伙飞了十几米就重新落到地面。我赶紧停车,把“大炮”架在车窗上,对准它就拍。原本背对着我的它,听到了连续的“啪啪”快门声后,忍不住180°转过头来,寻找声音的来源(这又是猫头鹰的一项绝技,即拥有灵活的颈骨,可旋转270°)。那对晶晶亮的黄色眼睛,射出逼视的眼神,让我的心怦怦直跳。同时,我也注意到了它头顶若有若无的“耳朵”——是短耳鸮!


    而按照《中国鸟类野外手册》所示的分布图,长耳鸮也是宁波的冬候鸟。但事实上,近年来,谁也不曾在本地发现过这种鸟。本文开头列出的宁波“理论上”有分布的12种猫头鹰中,跟长耳鸮一样,黄脚渔鸮、褐林鸮与灰林鸮也是多年未见,而鹰鸮、东方角鸮、草鸮只有非常零星的记录。


    但我相信,这些神秘珍稀的猫头鹰非常可能还会在宁波出现,这一方面有赖于坚持不懈的观察与寻找,另一方面则有赖于我们要保护好多样化的原生态环境。


    如褐林鸮是浙江的留鸟,虽然非常罕见,但偶尔也会现身。2016年,在省内就有两次救助褐林鸮的记录,其中一次是在绍兴,另一次在金华。


    2016年2月下旬,在绍兴诸暨市,一只褐林鸮疑因食物短缺或雨天等原因导致体力不济而无法飞行,后被当地人发现后送林业部门救助。几天后,这只褐林鸮恢复健康,被送到原发现地放飞。得到绍兴鸟友赵锷告知的信息后,我们一家三口特地赶往诸暨枫桥镇,只为一睹褐林鸮的风采。


    那天,我和女儿俯身看这只安置在大纸箱中的褐林鸮,刚与它的眼神对上,我就感到仿佛有一股细细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我:天哪,这只“大猫”深褐色的眼睛里,除了有对蓝天的强烈渴望,还充满了其他极为复杂、深邃的东西。我像是被施了魔法,竟一下子挪不开与它对视的眼睛……


    3 古之“恶鸟”今之“萌猫”


    由于容貌奇特,叫声怪异,且喜欢在夜间荒野之地活动,因此在中国古代,猫头鹰是有名的“恶鸟”或“恶声之鸟”,很多人避之唯恐不及。


    《诗经》共305篇,其中直接提到“鸮(枭)”的就有四首诗。以下是相关诗句摘录:


    墓门有梅,有鸮萃止。夫也不良,歌以讯之。讯予不顾,颠倒思予。(《诗经·陈风·墓门》)


    前两句就说,在坟墓前的梅树上,有只猫头鹰停在那里。以此起兴,给人以阴森、凶恶之感。在这首诗里,就是以恶鸟喻“不良”之人。


    哲夫成城,哲妇倾城。懿厥哲妇,为枭为鸱。妇有长舌,维厉之阶。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匪教匪诲,时维妇寺。(《诗经·大雅·瞻卬》)


    这首诗是讽刺昏聩的周幽王宠幸褒姒,倒行逆施,导致国家灭亡。这里直接把褒姒(哲妇)比作鸱鸮,说“长舌妇”坏了国家大事。


    翩彼飞鸮,集于泮林。食我桑葚,怀我好音。憬彼淮夷,来献其琛。元龟象齿,大赂南金。(《诗经·鲁颂·泮水》)


    这是一首歌颂鲁僖公平定淮夷的叙事诗,诗中把被征服的敌人喻为鸮,故前两句大意为:“当初的恶声之鸟如今翩翩飞来,栖居在泮水边的树林。”


    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予羽谯谯,予尾翛翛,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予维音哓哓!(《诗经·豳风·鸱鸮》)


    这是中国最早的“禽言诗”。诗中以一只悲伤的母鸟的口吻,先控诉鸱鸮的恶行:既抓走了它的雏鸟,又毁坏了鸟巢。然后又叙述自己辛辛苦苦修补鸟巢,尽管累得焦头烂额,但还是觉得身处在风雨飘摇之中。


    《诗经》之后,在中国古典诗歌传统中,“鸱鸮”几乎成了恶鸟、恶人、阴险之类的代名词。不仅如此,在民间也有好多人认为猫头鹰“阴气重”,不吉利。


    有趣的是,东西方文化对猫头鹰有不同的“评价”。在古希腊神话传说中,智慧女神雅典娜的爱鸟就是猫头鹰。因此,在西方文化中,猫头鹰是智慧的象征。


    到了近现代,随着对猫头鹰了解的深入,人们对这种鸟的态度有了很大改观。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喜欢这外表“呆萌”的“飞猫”。从我多年从事新闻报道的经历来看,在宁波,如今绝大多数人都知道猫头鹰是国家保护动物,因此在遇到鸟儿受伤等情况时会及时出手救助。


    真心希望,这种集神秘、智慧、勇猛于一身的鸟儿,能在大地上永久、更好地续写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