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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鸣于九皋”中的鹤,图为白鹤,被列为“全球性极度濒危物种”。
“鹳鸣于垤”中的鹳,即东方白鹳。
“鸿雁于飞”中的雁,图为一只豆雁在宁波市区姚江附近一块临时水塘中暂歇。
“维鹈在梁”的鹈,就是鹈鹕,图为卷羽鹈鹕。
◎张海华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鹳鸣于垤,妇叹于室。……自我不见,于今三年。”(《豳风·东山》)
站在一个观鸟爱好者的角度,《诗经》305篇,这一首是最令我惊讶的。上述诗句的大意是:一个远征3年的男人,终于解甲回家,在细雨濛濛的归途中,他忍不住想象家中的情景:屋外土堆上的白鹳在叫唤,而不知丈夫将至的妻子还在室内叹气。
是的,我没有看错,诗中明明白白说:“鹳鸣于垤,妇叹于室。”白鹳就在家外的土堆上!
可叹的是,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幕了。当时光闪回到2500多年后的当代中国,白鹳与人类如此亲密共处的场景恐怕是不可能看到了。
一赏白鹳何其难
白鹳在欧洲也有,其外观和分布在东亚地区的东方白鹳很相似,不过它们属于不同的物种。前者生存状况还算不错,但后者却由于湿地严重破坏等原因而处境堪忧,种群数量锐减,目前属于濒危物种,被列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诗经》中所说的鹳,自然是指东方白鹳。这是一种大型涉禽,主要繁殖于俄罗斯远东与中国的东北,越冬于长江中下游的湿地,因此到了秋冬时节,在浙江还是有机会见到它们的。
从诗中可见,在古代中国,东方白鹳还是相当易见的鸟儿。可是,尽管我有着10年的观鸟历史,但深深感觉到,如今想要一睹东方白鹳的芳容,真的殊为不易,因为它们的种群数量实在太少了。
我第一次与东方白鹳失之交臂,是在2008年。那年深秋的一个傍晚,两个杭州朋友在慈溪海边拍到一只白鹳。我获知消息后于次日早晨即与鸟友赶去寻找,但搜寻整日,一无所见。5年后,几乎同样的经历,让我错过了出现在镇海金塘大桥附近的那只白鹳。2014年冬某日,我到慈溪四灶浦水库拍鸟,刚在堤坝上停好车,忽然从车窗里望见几只白鹳在蓝天下飞翔,可惜,等我手忙脚乱下车取出“大炮”,它们已逐渐飞远,我只拍到几个背影。2015年11月,特意赶到丽水景宁,谁知到了那里才知道,那只原本已逗留了两个月的白鹳刚好于两天前飞走了!同年12月,听说杭州余杭区的一块湿地内出现了白头鹤,我连夜赶去,结果,白头鹤没见着,倒意外看到了一只白鹳。但一则距离远,二则天气雾蒙蒙的,因此还是没有拍好。
以上,就是我与东方白鹳打交道的历史,近乎悲剧。这固然有运气不佳的原因,但总的来说,这种大鸟的罕见程度,也可见一斑。
九皋鹤鸣几时闻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小雅·鹤鸣》)皋,沼泽地;九皋,言沼泽之多。鹤通常栖息在大型湿地中,且叫声响亮,古代诗人的描述与其习性是相符的。
作为一种意象,鹤在中国古典诗画艺术中频频呈现,并成为卓尔不群、品行高洁的象征。这也证明,鹤类在古代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属于特别罕见的鸟类。
但是,试问,现在还有几个人在野外见过鹤、听到过鹤鸣?绝对是微乎其微!在中国有分布的鹤有9种,如白鹤、丹顶鹤、白枕鹤等,多数被列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因为它们几乎都是濒危乃至极度濒危物种。
2008年11月,我与慈溪鸟友在杭州湾大桥西边的海塘上拍鸟,忽见一只白色大鸟由西向东缓缓飞来。我们起初以为是一只东方白鹳,拍下来一看才知道,这居然是一只比白鹳更珍稀的白鹤!时任浙江野鸟会会长的陈水华博士说,这是近30年来在浙江境内第一次记录到白鹤。
此后几年,除白鹤外,在浙江境内还曾出现过白头鹤与白枕鹤。浙江缺乏大型的湿地,不适合鹤类越冬,因此上述国宝级的鹤对浙江来说,几乎都属于“迷鸟”———也就是说,它们是因天气等原因而在迁徙途中偏离了方向而临时落脚。每次听到省内出现鹤的消息,我几乎都是尽快赶去,但大多数时候都扑了个空,因为它通常只在当地逗留数日,很快就继续上路了。而长江中下游的部分适合鹤类越冬的湖泊或沿海湿地,近些年也由于环境恶化,水鸟栖息地面积越来越窄,这直接加剧了鹤的生存危机。
望断西楼盼雁字
《诗经》中,有5首诗提到大雁。“雝雝鸣雁,旭日始旦”说的是雁群在清晨鸣叫,“两骖雁行”是说两侧的马儿像雁阵一样整齐,“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与“鸿飞遵渚”都是描述雁的飞行,而“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则是指对大雁的捕猎。
“何处秋风至?萧萧送雁群。”“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在后世的中国古典诗词中,关于大雁的描述更加数不胜数。
秋风起,雁南飞,一会儿一字型,一会儿人字形……我小时候,偶尔仰望天空,也曾见过美丽的雁阵。可近些年迷上拍鸟了,每到秋天常特意搜寻蓝天,却反而很难见到它们了。跟很多朋友说起过这件事,大家都有同感。
还有更多的鸟在现在看来非常珍稀,极难一见,但在古代却可能相当常见。
“维鹈在梁,不濡其翼。……维鹈在梁,不濡其咮。”(《曹风·候人》)鹈,就是现在所说的鹈鹕(音同“提壶”),有好几种,在中国分布的主要是卷羽鹈鹕。诗中说,鹈鹕在鱼梁旁,却没有弄湿翅膀与喙,意思是说它没去捕鱼。卷羽鹈鹕是一种大型水鸟,善捕鱼,如今整个东亚种群不到百只,而且它们的警觉性很高,就算见到了也殊难接近。而在两千几百年前,古人却能把它的习性描述得如此准确并写入民歌,由此可推测,在当时鹈鹕的数量还是很多的。
“如鸟斯革,如翚斯飞。”(《小雅·斯干》)翚(音同“辉”)指羽毛靓丽的锦鸡,在诗中是用来形容建筑的华美壮丽;“依彼平林,有集维鷮。”(《小雅·车辖》)鷮(音同“交”),指长尾雉,诗中说,看到长尾雉停栖在树上。从鸟类分布地域来看,《诗经》所说的“翚”与“鷮”,应该就是红腹锦鸡与白冠长尾雉,它们均属于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肃肃鸨羽,集于苞栩。”(《唐风·鸨羽》)这里的“鸨”(音同“保”)就是指大鸨,这是陆地上能飞起来的最重的鸟,目前也是濒危物种,属于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据2016年3月号的《森林与人类》杂志报道,目前大鸨在国内仅存800只左右。
说了那么多让人垂头丧气的话,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对于珍稀鸟类的未来不抱希望了?
我个人的回答是:不!
这些鸟儿的古今(尤其是在最近一两百年间)数量变化如此之大,主要是两个原因造成的,一是栖息地面积锐减,二是人类活动干扰过大。而最根本的原因只有一条:对于大自然,我们的手伸得太长太长了!
值得庆幸的是,大自然自我修复的力量也是惊人的,很多濒临灭绝的物种只要给予其喘息的机会,它们就有望恢复生机。
所以,如果现在赶紧收手,我们还是有机会挽狂澜于既倒。
还荒野于荒野,这是最简单的办法,或许也是最好的办法。唯一不等人的,就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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