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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年前,应裘市大郎家的一位朋友之邀,我到过裘市。先与朋友在老街的一家小饭馆吃过中饭,然后到邵家渡摆渡去了对岸的梁山伯庙游览。匆匆一瞥,并未留下太深的印象。这一次,我是专门到访。
裘市旧称裘墅,是姚江北岸、横山脚下的一个古村。据清光绪《慈溪县志》记载,“求承祖,……承祖乾道间授慈溪县令,庆元中转明州别驾,卒葬于慈溪姜岙”。清光绪《忠义乡志》说,“裘承祖,字良嗣,裘村人,以剡县藉第乾道进士。授文林郎,为慈溪县令。庆元元年授宁波别驾,转升户部员外郎……卒葬慈溪,其子遂家焉(裘街里谱),今慈溪横山裘氏乃其脉”。显然,这位南宋乾道九年的县令、庆元间的明州通判、户部员外郎,身后竟离不开慈溪这块美丽的土地。其子为陪伴父亲,也在横山脚下安家落户,并将居所称为裘墅。因为其子孙的繁衍,至清中叶已经形成集市,故渐称裘市。对此,清雍正志有过相关记载,“裘市,县东南十五里。”
走访中,我发现村中有许多区级文保点,如洪崆峒桥、擂鼓墙门、吉耀临门台门、举人房、烂池墩老屋、义三裘家等。洪崆峒桥是裘市唯一幸存的一座单孔石梁桥。桥栏北侧依稀有建于光绪x年字样,而桥栏南侧却是民国三十六年重修。今年八十八岁高龄的裘宗镐老人说:“南栏当年被和平军推到河里断了,到抗战胜利才由当地居民发起修复,这几个字是我伯父写的。我爷爷裘绍良还是光绪十九年(1893)恩科举人,我住在桥头弄里的擂鼓墙门。”擂鼓墙门是一座坐北朝南的四合院,大门前的影壁至今完好。据老人说,这座宅院是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周信芳岳父裘仰山的祖居。裘宗镐老人指着大门上方一根雕刻精细的木头说,“这根雕满了图案的木头,很多人来看过,就是不知道雕的是什么。”我也仔细看了,是龙、是凤、是蝙蝠,都像又都不像。
裘宗镐老人热情邀请我们进屋坐下。说起裘墅名人,老人告诉我们:“最有名的要算裘琏。他不仅是翰林院的庶吉士,还是书法家,我看到过他的字,是县城‘都神殿’的匾额,笔力苍劲。”据光绪志记载,“裘琏,字殷玉,号蔗村,永明子,世居横山,学者称横山先生。”康熙十六年,裘琏经黄宗羲举荐参与《大清一统志》的纂修,其中的“三楚志”因裘琏的参与编得“最工且速”,深得康熙帝青睐。志载:“……应甲午顺天乡试,中式第七名榜进呈,上见琏名喜,谓近侍曰,裘琏中矣。次年成进士,殿试抑置三甲读卷时,上命取琏卷亲阅,有‘对策甚好,字也端楷’之褒。钦命传胪,殿试对策上特置三甲第一,改庶吉士,时琏已逾七十”。裘琏不仅能文能诗,更善戏剧,其一生除了《横山集》、《复古堂集》、《崇祯长编》等著作,更有《女昆仑》、《玉湖楼传奇》、《四韵事》等戏剧问世,所以后人称他为戏剧家。乞身归里时的裘琏年事已高,且又字“蔗村”,大约希望能有一个蔗境,安逸地度过晚年。然事与愿违,这位以戏剧家名世的老人,没有料到命运之神给他安排的是一出悲剧:雍正六年冬,因昆山三徐案株连,次年六月吞铜钱自杀于燕邸,享年八十六岁。人生的舞台上,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角,一段段经历成就了一段段故事,真是人生如戏啊,猜中了开头,却料不到结局。
与老人同住一个宅院的一位村民,陪我们看了号称九进十明堂的上林房。上林房是明嘉靖年间工部尚书赵文华的外婆家。因为赵文华自幼丧父,幼时多居裘市,这里留下了他童年的脚印。可惜的是,三十五年前的一场火灾,烧了一天一夜,将诺大一个官第,烧的只剩西边一个角楼和东边一进房子。但凭着四周遗存的墙基长条石,门头的石刻砖雕,仍不难看出当年上林房的辉煌。这里的老人说起赵文华的母亲,称她为“太太姑婆”,露出一种引以为傲的神态。
说到赵文华,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我家的大门口抬头就能看到的鹏山塔。爷爷告诉过我,这是赵文华造的。我说赵文华是奸臣。爷爷说这是戏文里做做的。爷爷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余姚山河秀丽、地灵人杰,赵文华希望家乡慈溪比余姚更好,找来风水先生看风水。风水先生说余姚城四边高,中间低,像个砚台,而慈溪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像个畚斗,如能把余姚的风水蘸过来,慈溪就会更加富庶。于是,赵文华命时任慈溪县令的霍与瑕在鹏山之巅建塔,塔形状如笔,要将余姚的风水蘸过来。这故事在我家乡流传甚广,虽然迷信,人们还是讲得津津有味。据光绪志记载,“鹏山,县西四里居县辛位,明嘉靖县令霍与瑕建浮屠其巅,为邑之文笔峰。”鹏山塔,也称天封塔,至今屹立。我年轻时专门到过鹏山顶,是一座七级砖塔。
其实,封建社会的奸臣,其中不乏政治派系斗争的产物,与当时朝廷的立场、史官的好恶不无关系。很有可能会成者忠,败者奸。民间大多从戏剧中了解人物的忠奸,而戏剧又只从正史中取材进行艺术加工。我小时候看过《盘夫索夫》,戏中的赵文华鼻梁中间涂着一块白色,所以先入为主,当爷爷说起赵文华,我就不假思索地说他是奸臣。从听到的民间传说来看,家乡父老还是认同这位聪明、正直、爱乡的老乡的。对此,万历年间的翰林院修撰杨守勤在《赵司空祠堂记》中,对赵文华之所以受到东南沿海人民的爱戴作过分析。碑记说,在东南沿海人民深受倭害时,赵文华力排众议,举荐胡宗宪,尔后两人同心协力,才使倭寇匿迹,倭害消除。在这胜利之中,胡宗宪尚获表彰,而赵文华之功却被湮没。杨守勤的碑记,让我们看到了被主流史家湮没的历史真相。从慈溪城里的赵公祠、余姚城外的胡公岩,赵、胡身后受到后人广泛祭祀的情形来看,应该佐证了当时老百姓的真实感情。戏剧里的角色是脸谱化的,坏人一旦定了性,就一无是处了。真实的人是立体的,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即使是坏人也有真实的悲欢,也有无奈的时候。当我们认定历史人物的时候,全方位地看待他们才算还原历史的真相,对他们是一种公平,于后人能够得到更多的教训。
擂鼓门头
裘宗镐老人
洪崆峒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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