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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正在以它不愿意的方式，持续成为媒体头条。

各种新闻。暂缓上市。然后50万反垄断处罚。然后被几大金融部门约谈。然后因“二选一”被立案调查。除了新闻之外，还有各种谣言齐飞，不胜其扰。

而与此同时，其他各大互联网公司，则从来没有这么担忧过被看见。大家不约而同地按下了静音键。能不发声，就尽量不发声。

12月22日，国家市场监管总局联合商务部，提出社区团购的“九不得”。

12月26日，金融管理部门（央行、银保监会、证监会、外汇局等），约谈了蚂蚁，并提出了5点整改要求。蚂蚁表示，积极对照落实。

12月27日，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对阿里的调查结束。调查人员表示，过程平稳有序。

九条新规、五项整改。监管部门的态度不断明确。似乎靴子在不断落地。

很多人问我，靴子落地后，阿里的未来会怎样？

这些不断明确的政策，对其它所有互联网公司，是意味着一个短期挑战的结束，还是一个长期变化的开始？

要回答这个问题，并不容易。因为这涉及到一组对立统一的，深刻的经济学、社会学概念：

公平和效率。

—1—

什么是公平，什么是效率？

我举个例子。

老王和小张，都是玉石匠人，在品质不同的玉石上雕刻，成为价值不等的艺术品，然后卖钱。

我们知道，同一个匠人，用通体晶莹剔透的宝玉雕刻，比用满是裂纹斑点的碎石雕刻，成品更值钱。

我们也知道，同一块玉石，被真正的艺术大师雕刻，比被年轻的新手学徒雕刻，成品更值钱。

玉石品质，和匠人手艺，是乘数关系。用公式表示，就是：

成品价值 = 玉石品质 x 匠人手艺

现在有两块玉石，一块是碎石，品质是3；一块是宝玉，品质是9。有两位匠人，一位是小张，手艺是2；一位是老王，手艺是8。

请问，应该让谁来雕刻哪一块玉石？

让老王雕刻宝玉？好。我们算一下这个方案的成品总价值，也就是两人的总收入：

9 (宝玉) x 8 (老王) + 3 (碎石) x 2 (小张)

= 72 (老王的收入) + 6 (小张的收入)

= 78 (两人总收入)

总收入78。不错。但对这个结果，小张非常不满意。差距太大了吧。凭什么老王拿72，我拿6？这不公平。我不服气。我也要雕宝玉！

那么，让小张雕刻宝玉？好。我们也来算一下，这个方案的成品总价值，两人的总收入：

3 (碎石) x 8 (老王) + 9 (宝玉) x 2 (小张)

= 24 (老王的收入) + 18 (小张的收入)

= 42 (两人总收入)

果然。小张的收入上涨了12。很不少。甚至接近了老王的收入。但代价是，两人的总收入，却下降了36！断崖式下跌！

那么请问，你会把宝玉给老王，还是给小张？

这个选择的本质，就是选择公平，还是选择效率。

现在回到最开始的问题。

什么是公平？

公平，是指收入分配追求相对平等。

把宝玉给小张，收入相对平等了。老王能力强，收入24。小张能力差，收入少点，但也有18。24和18，差不了太多。这就是公平。

但是，这样的公平，一定程度上牺牲了效率。小张虽然满意了，但社会总财富从78，跌到了42。经济发展，被严重拖慢了。

什么是效率？

效率，是指最小投入获得最大产出。

把宝玉给老王，能获得最大的产出。为什么？因为老王的才华，可以把宝玉的价值发挥到极致，整体收入因此从42，暴增到78。把资源，给到用得最好的人，社会财富实现了最大化。

最优化资源配置，提升总体效率，就是经济学。

这也是为什么诺奖获得者，著名经济学家科斯说：

资源，总会落到用得最好的人手里。

但是，这样的效率，一定程度上牺牲了公平。社会总财富是最大化了，但小张“被平均了”。小张的财富增加速度，远低于老王，贫富差距越来越大。效率的红利，没有公平的降临。

现在你大概会明白了，为什么我今天，要给你讲老王和小张的故事。

因为今天的互联网巨头，就是那个老王。他带来了效率，但也“消灭你与你无关”地，把小张甩在了身后。

而线下的小卖家、出租车司机、高速公路上的收费员、你们家门口的菜贩、不会用移动支付的老人，就是这个小张。他们也热烈盼望着社会的进步，但总觉得自己被进步给抛弃了。

那么，我们到底应该支持老王，还是支持小张呢？

—2 —

1978年，中国开始改革开放。

当你理解了“公平和效率”这组对立统一的概念之后，就会恍然大悟，为什么中国改革的总设计师邓小平会说：

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让谁先富起来？让老王先富起来。为什么要让老王先富起来？

因为科斯说了，要追求效率，就要把最好的资源，给到用得最好的人。这个“用得最好的人”，就是手艺卓群的老王。

老王手艺又好，又拿到了宝玉，创造财富的效率就会最大化。

所以，在改革开放初期，上个世纪80年代，整个中国都在强调“效率优先”。因为效率优先，老王被激励，才能带来整体经济的高速增长。

可是，老王先富起来，就必须以小张穷下去为代价吗？

当然不是。这就涉及到“再分配”的智慧。

商业，就是社会财富的初次分配。老王拿得多，小张拿得少，就是初次分配的结果。那什么是再分配？就是把初次分配中，一部分老王们创造的财富，通过税收、费率等方式收上来，再分给小张们。

这就是：再分配。

你一定对个人所得税很熟悉。你的收入越高，个人所得税的税率就越高。这个累进增高的个人所得税制度，就是以削峰填谷的方法，把经济增长的整体红利，相对平等地“再分配”给更多人。

怎么再分配？失业救济，再就业培训，减免低收入人群的税费，提供更多便宜的社会服务，甚至现金补助等，把部分社会财富，分给小张，以求一定程度上的公平。

所以，大家逐渐形成一套共识：

初次分配负责效率，再分配负责公平。

初次分配、再分配，各司其职。在初次分配时支持老王，在再分配时支持小张。

但是，虽然有再分配，效率优先在初次分配中累积的不公平，依然越来越多；财富差距，依然越来越大。这种不公平的累积，导致老王越来越桀骜，小张越来越不满。

怎么办？

摸着石头过河。调整。

90年代，“效率优先”被调整为“效率优先、兼顾公平”。

十六届六中全会，调整为“更加注重公平”。

十七大，调整为“提高效率同促进社会公平结合起来”。

十八大，调整为“初次分配和再分配都要处理好效率和公平的关系，再分配更加注重公平”。

十九大，调整为“促进收入分配更合理、更有序”。

这中间，尤其要注意的是这句：

初次分配和再分配都要处理好效率和公平的关系，再分配更加注重公平。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初次分配，也不能只支持老王了。初次分配，也要“处理好效率和公平的关系”。

老王，感谢你。但是，不能再让你拿走所有的宝玉了。也要分给小张几块。这样，小张才能更早地、更优先地，分得经济增长的红利。

你看到了吗？

那只“公平与效率”之钟上的钟摆，正在从极致“效率优先”的那一侧后，缓缓地向公平这一侧回摆，逐渐指向“效率与公平的均衡”。

—3—

这只钟太大了，大到你很难看到。这根指针摆动得太慢了，慢到你很难注意。

但是，这也许是所有互联网公司，想要理解最近的变化，所必须看到、必须理解的。这只钟正在准点报时，现在的时刻是：

在初次分配时，也要寻求“效率与公平的均衡”。

12月16日，2020年度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在北京召开。

因为2021年是十四五的开局之年，所以这次会议备受关注。会议讨论了很多内容，并最终确定了2021年经济工作的八项重点任务。

这八项任务，每项都很重要。而其中第六项，引起了热烈的讨论。那就是：

强化反垄断和防止资本无序扩张。

为什么？

因为垄断和资本无序扩张，伤害了初次分配中“效率和公平的均衡”。

互联网公司在效率的高速公路上，一路狂奔，超速驾驶。而最近的这些政策，是交警根据公平的限速牌，开出的罚单。

回到最开始的问题。

各种对阿里调查的结束，并不是一个短期挑战的结束，而是一个长期变化的开始。

在这个长期变化中，公平，是下一个时代的红利。

但是，公平变得前所未有重要时，也并不意味着效率就会被抛弃。开出严厉的罚单，并不意味着要拆除高速公路。

互联网公司们，也许应该做的，是在效率的高速公路上一路狂奔时，多留意那些公平的限速牌。

怎么留意？

也许，成立“促进公平部”，或者“帮扶小张部”，是所有想抓住“公平红利”的老王，在2021年可以做的第一件事。

然后，帮助老人们享受互联网的便利，帮助小贩们成为团长，帮助农民们提高收入。

新的交规来了。

在新的交规下，祝福老王。更要祝福所有的小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