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4日,搜救人员在位于广西梧州市藤县的东航MU5735客机坠毁事故核心现场进行搜索。图/新

  与此同时,在民航无线电通信频率,珠海进近管制中心管制员正请求管制区内的一些航班机组呼叫东方航空MU5735航班。三次呼叫未果后,一个机组请示向对方盲发引导飞机降落的落地跑道指令。之后,考虑到机组可能在紧急情况下将通信频段调整到121.5MHz应急频率,“东方五拐三五,广州叫你”的呼叫又在121.5MHz频率响起,直到15时左右停止。

  另一端,始终无人应答。

  2022年3月21日14时20分左右,中国东方航空一架波音737客机在执行昆明—广州航班任务时,于梧州上空失联,随后被确认坠毁于梧州所属的藤县境内。机上132人全部遇难。

  垂直坠落

  回到两个小时前的13时,距离广州1090公里航程的昆明长水国际机场。MU5735航班的机长杨鸿达、副驾驶张正平和第二副驾驶倪龚涛正在进行起飞前最后的准备工作。

  机组执飞的是一架注册号为B-1791的波音737-800NG客机,业内俗称为“738”。自1997年以来,这种737第三代机型已在全球交付了7000多架,其中有223架服务于中国东方航空集团公司,也是其下属云南公司的主力机型。昆明长水机场的旅客总能看到这些与众不同的客机:两只斑斓的孔雀绘制在飞机机身两侧的前半部分,多彩的翎毛一直延伸到垂直尾翼,侧面望去如一只拖着长长的羽毛正要开屏的孔雀。

  这是东航云南公司标志性的“孔雀涂装”,其意义在于纪念其前身:云南航空——云航的标志就是一只绿孔雀。

  3月21日上午,机龄只有6年10个月的“孔雀”已经从昆明到重庆飞了一个来回。下午这趟旅程,是它最近一年内第113次飞往广州白云机场。后来的信息显示,当天飞机符合维修放行标准和适航要求,被正常放行。

  738只需要两名驾驶员,但在业界,三人机组也很常见。东航相关部门后来通报称,第二副驾驶倪龚涛飞行总经历时间只有556小时,在这次航班中作为观察员,这样的安排是帮助其建立飞行经历、增加飞行经验。前一天晚上,26岁的倪龚涛在朋友圈里晒出和女友在樱花树下的合影,配文“春日限定”。

  机长杨鸿达是一名“飞二代”,2018年1月被聘为波音737机型机长,飞行总经历时间6709小时。一位在西南地区工作的民航飞行员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虽然6000小时的飞行经历在机长群体中属于“中等偏下”,但因云南地区气象条件复杂,业内公认东航云南的飞行员业务能力强,“6000小时飞行经历可能拥有在有些航司飞8000小时甚至更多的飞行经验”。

  59岁的副驾驶张正平还有不到半年就可以退休。但在他的老同事、资深机长常平看来,张正平还处于“他的黄金时期”。常平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拥有3万小时飞行时长的张正平性格随和,在中国东方航空云南公司(下简称东航云南)德高望重。他此前驾驶过波音767等宽体大客机,767退役后才主要驾驶窄体机737,同时也是东航的教员机长,2011年获民航局功勋飞行员奖章。“水平很高”。

  3月21日13时10分左右,搭载123名旅客和9名机组人员的MU5735航班从长水机场起飞。“这是一架寻常的飞机,搭配一个寻常的机组,执飞一条寻常的航线。”空客集团的航空安全工程师曲绍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爬升到29000英尺(约8839米)高空后,客机以447节(约827公里/时)的空速开始巡航,14时17分进入广州飞行情报区的管制范围。如果一切正常,客机会在14分20时分前后转入进近降落阶段(进近,即客机接近并对准跑道的过程),预期降落时间在14时52分至15时05分之间。

  但是,三分钟后,管制员发现这架客机正在迅速失去高度。飞行数据平台Flightradar24实时记录的数据显示,14时20分左右,MU5735航班离开了29000英尺(约8839米)的巡航高度,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内骤降至7500英尺左右(约2286米)。

  直到14时21分55秒至22分05秒左右,飞机才又稍稍拉升了1000英尺(约304米)。坐标数据显示,此时客机正飞越莫埌村以西10公里的藤县四旺村一带。40岁的四旺村鸦塘组村民陈长富听到了一阵不寻常的声音,“大概有十秒。”

  他的家住在航线上,距离梧州西江机场只有40多公里,平时总有大小飞机飞过。但这次飞机的响声不寻常。他的妻子从午睡中被吵醒,她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那声音似乎很连贯,细听里面有“铛铛铛”的声音,像某种金属振动。

3月25日,广西梧州市藤县东航MU5735客机坠毁事故搜救现场。图/人民视觉

  当天上午,陈长富80岁的舅舅准备春耕,把自家休眠了一个冬季的水田翻了一遍,喷了除草剂。第二天,老人准备修补田埂,蓄点雨水,但发现田里出现一条“铁片”。23日早上,陈长富冒着雨去舅舅田里辨认,认为那是一块飞机残骸碎片。早上8时03分,他拨打了报警电话。26日的官方发布会上,这块长约1.5米、宽4到8厘米的碎片被确认为MU5735航班客机机翼翼梢小翼的一部分。

  经过鸦塘一带后,MU5735航班短暂的爬升结束了。14时22分许,客机在15秒左右的时间里从8600英尺(约2621米)下降到8200英尺(约2499米)。但接下来的15秒左右时间,客机急速下降至3200英尺(约975米),下降率再次达到之前急速下坠时每秒超过300英尺(约91米)的水平。

  此时,鸦塘以东5公里、莫埌村以西5公里的地区,集村村民家的摄像头录下了飞机划过的轰鸣声。埌雅村的矿工冯大爷也听到巨响从西南方传来。他住在山上的高处,走出房间时,看到飞机已经飞向东边古祀大山与木力大山的山坳里。他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自己看到飞机机头朝下,以垂直的姿态坠落,但在坠入山坳时又“转了一圈”。说着,他并起五指,指尖朝下,旋转手腕,又把双臂张开,当做机翼,转了个身。

  同期,莫埌村以西约5公里的山上,梧州市北辰矿业有限公司的摄像头拍到了飞机坠落的身影。飞机刚进入画面时,两侧机翼正对镜头,但下一瞬间,飞机转了90度角,侧面对着镜头,然后消失于山间。

  再之后看到下坠飞机的,就是距离莫埌村以西2公里处凤凰村的王晓贤了。那是14时23分许,MU5735航班的信号从空管的雷达屏幕上消失。

  紧急救援

  MU5735航班坠落在莫埌村附近的山中时,中国移动广西分公司网络技术员李晨宾正在这个村里维护网络。走在村道上,他听到一声巨响。有人迎面跑来,告诉他不远处有飞机掉下来。接着,汽油的味道跑进了李晨宾的鼻子里。他成为最早一批报警者,随后跑去确认冒烟的现场。

  “(坠机现场)距离我应该不到200米。”李晨宾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跑的路上他跌倒了,手机屏幕也摔碎了。浓烟和山火遮蔽了他的视野,但他只想着能早点叫来救援,“越早救援就多一分生还的希望。”

  按照国际民航组织的规则,在空管与客机失去联系之际,有关应急和搜救程序就已经启动。当天15时05分,梧州市消防救援支队接警后,立即调派23辆消防车、117名消防救援人员前往救援。15时56分,塘步消防站吴望剑站长率6名消防员到达现场,并对现场开展侦察和检测。此后,来自广西各地及广东、云南等地的森林消防、武警、公安、医疗团队陆续抵达现场,坠机引发的火灾在17时左右就被扑灭。

  曲绍指出,本次事故的搜救工作启动非常及时,通信、医疗各方面响应也很快。事实上,在偏远山区迅速满足通信、交通、医疗等搜救所需基本条件并不容易。事故现场所在的山里没有路,也没有电。22日晚上,挖掘机进入山区开始修路,临时指挥部、现场和施工作业面,最初都由无人机来提供照明,一台可以照亮一个篮球场的范围。

  被征用的两台无人机中,其中一台由民间救援组织爱新医疗紧急救援中心提供,他们是个30人的队伍,在22日凌晨和23日下午陆续赶到,成员由防水工程的老板、游泳教练、歌手、医护和教师组成,带去了7辆越野车、3架照明无人机和一辆救护车。他们先是驻扎在设于莫埌小学的指挥部,帮助移动公司搭建信号。驻扎在指挥部的还有大量医务人员。

  航空事故搜救一向“分秒必争”。1992年的法国圣奥蒂勒山空难搜救工作结束后,国际民航组织的文件指出,当时搜救人员在事发四小时后赶到现场,发现9名幸存者,但如果在事发后30分钟内到场,可能会多挽救6条生命;如在两小时内到达,至少可以多救活两人。

  “有些部门的人员到达现场后可能暂时没有具体任务,但这是国际规则要求的搜救团队配置的一部分,救援永远不能因为‘可能没有幸存者’就事先放弃。”曲绍指出。1985年的日航123航班空难发生后,日方搜救队伍因为预先假定没有生还者,在附近村庄休息了一夜,在空难发生14小时后才赶到现场。4名幸存者后来回忆,就在那一夜,失事现场此起彼伏的呼救声和呻吟声慢慢都没了动静。

  但在MU5735航班的坠落现场,奇迹没有出现。一位当地应急管理部门官员21日晚就抵达了现场,两天后遇到《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时,他还未曾获得整晚睡眠的机会。回忆起现场最初的景象,他不愿多谈,只提起现场的气味:“烧焦的飞机味。”他用手揉着太阳穴,闭起眼睛。

  国家自然资源部国土卫星遥感应用中心23日公布了客机坠毁地的卫星遥感影像。茂密的山林间,一片遭遇山火而出现的裸露区域完整呈现在人们面前。这本是一片野生山林,山谷间出现一个深坑,直径大约30米,大多数残骸集中在坑里,少部分散在山坡上,或飞溅到小山包另一边。由于飞机残骸的抛洒面积非常大,整体搜寻面积达到2万平方米。

(视频截图)3月23日,广西藤县,救援人员共搜寻区域面积4.6万平方米,发现有部分飞机残骸,已移交调查工作组。图/CCT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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