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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花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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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脚树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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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夷湍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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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脚树莺鸣唱

    张海华


    江南三月,草长莺飞,真正的春天来了。星星点点的野花,好像一夜之间从地面上冒了出来,悄悄点缀着逐渐变绿的大地。鸟儿们的歌唱表演已沉寂了一冬了,而煦暖的南风仿佛送来了清甜的润喉剂,让小鸟忍不住准备秀一秀美妙的嗓音。


    不过,三月惊蛰,万物初醒,无论是花的绽放,还是鸟的鸣唱,热烈者毕竟不多,所以我们不妨将其称之为“独唱”——要到四五月份,鸟语花香、蜂飞蝶舞的“春之声大合唱”才会真正到来。


    “你回去,我不回去”


    早春阳光下,行走在山间小路,忽然听到附近灌木丛里传来独特的鸟鸣声:先是一阵持续悠长的上升音“weee”,接着声调突然急转直下,以干脆利落的爆破声“chiwiyou”结尾。稍停片刻,“weee,chiwiyou!”的歌声又反复响起。


    这是《中国鸟类野外手册》上对强脚树莺(对,我没有写错,不是“墙角树莺”)的叫声的描述,大家可以试着用英文发音读一读,真的很形象。


    强脚树莺在中国南方广布,但往往只闻其声不见其鸟。它长得比麻雀还娇小,常年披着一件暗褐色的旧外套,胸腹部较白但也染着一点褐黄。幸好,浅色的眉毛与尖细的喙,总算让它看上去多了点机灵劲。打扮已经如此低调了,而它的生活习惯还以深居简出闻名。强脚树莺绝不轻易抛头露面,常隐于浓密的灌木丛中,轻巧地跳来跳去,寻觅昆虫等食物。


    有一年冬天,在江北的英雄水库边,我安静地蹲守在山脚杂木丛里,企图拍一只捕鱼的鹗。忽然,身边传来了“啧,啧”的鸟叫声,慢慢由远及近。几秒钟后,一只强脚树莺就跳到了我身边,几乎触手可及。我屏声静气,仅用眼球的转动追随它灵巧的身影——这种感觉好奇妙!小家伙浑然不觉,东张西望找东西吃,约一分钟后才离开。


    待到春风拂得游人醉,强脚树莺终于抛却了“啧,啧”的单调叫声,于密丛中站定一根小树枝,伸长脖子,发出拖长悠扬的鸣唱。台湾观鸟人士是这样模拟其歌声的:“你……回去!我……不回去!”清晰圆润婉转的哨音,尾音高扬而富有激情,完美!


    一只树莺的鸣唱声刚落,另一只就不甘示弱地展示自己的歌喉,此起彼伏,好不欢畅。其貌不扬的强脚树莺,终于用极富个性的独唱证明了自己的不凡。


    蛙声十里出山泉


    这是一个非常有名的故事:


    有一年夏天,作家老舍给著名画家齐白石出了一道难题,请他以“蛙声十里出山泉”为题创作一幅画。这句诗出自清朝诗人查慎行的七言绝句《次实君溪边步月韵》,原文是:“萤火一星沿岸草,蛙声十里出山泉。新诗未必能谐俗,解事人稀莫浪传。”若说“萤火一星”本属视觉,尚容易画出来,可这“蛙声十里”属于听觉,该如何艺术地表现呢?总不成直接画一只鼓着腮帮子的青蛙吧!


    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高龄的齐白石交出了一份完美的“作业”。他用焦墨画了两壁山涧,中间是湍湍急流,几尾蝌蚪顺水而下……《蛙声十里出山泉》是齐白石的代表作之一,名扬海内外。看了这幅画,我们仿佛听见阵阵蛙鸣顺着山涧飘出了十里。


    还别说,我还真在现实中听到过“蛙声十里出山泉”呢!去年3月初,我在四明山中拍野花。忽然,从一旁的深涧中传来了“桀,桀”的蛙鸣声,老远就能听到。我知道,那是武夷湍蛙率先鸣叫了。每年,都是它拉开蛙鸣的序曲。有趣的是,应该也是它最晚结束蛙鸣——有一年11月,我还听到武夷湍蛙在溪流中鸣叫呢。


    顾名思义,湍蛙就是生活在湍急溪流中的蛙类。在中国南方,武夷湍蛙与华南湍蛙是最常见的两种湍蛙,同时也是很难分辨的两种蛙:体型差不多,全长均为5厘米左右;皮肤都比较粗糙,体色也差不多;习性也类似,都生活在山区溪流中,白天隐蔽于石穴内,夜间出现在溪中石头上。最可靠的分辨方法,是观察雄蛙的脚趾,武夷湍蛙雄蛙第一指基部有黑色婚刺(所谓“婚刺”,是指雄蛙为了便于抱紧雌蛙进行繁殖而于脚趾上生出的刺状物),而华南湍蛙的婚刺为乳白色。


    后来,国内研究两栖爬行动物的专家、中山大学的王英永教授为我一语道破一种更简便的方法,那就是:凡是会鸣叫的肯定是武夷湍蛙,反之就可能是华南湍蛙(因为华南湍蛙没有声囊,不会鸣叫)。不过,这种方法跟上述看“婚刺”的方法一样,只利于分辨雄蛙。


    空谷幽兰独绽放


    鸟和蛙都会鸣叫,自然可以称之为独唱,而野花默然无语,却教它如何“唱”法?但你若在野外见过中国最稀有的野生兰花之一——独花兰,相信一定会“听”到她那美妙的歌声。这无言的声音,乃是对大自然的礼赞。


    迄今,我还没有缘分一睹野生独花兰的风采,但我第一次在朋友的照片上看到其芳容,就对她着迷了。


    在长江中下游地区,一年中最早开放的兰花是春兰,2月就开花了。其次,就应该是独花兰了,盛花期在3月下旬至4月。春兰本是最常见的兰花,俗称“草兰”,可由于被大量采挖,导致野生资源日益枯竭,在野外越来越难以见到。而独花兰,是我国特有的珍稀兰科植物,极为稀少。


    历经多年苦寻,有着宁波“植物猎人”之称的林海伦老师终于在2016年早春,于宁海县的深山中找到了盛开的独花兰。事后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林老师依旧难抑激动之情:“之前,我打听到有药农曾在宁海的高山上发现过独花兰,于是一直在当地搜寻,但始终未见。后来,我都感觉没有希望了,谁知有一次,在穿越海拔才300多米的山坡密林时,望见不远处铺满枯叶的地面上有一朵淡紫色的花,起初还以为是宽叶老鸦瓣。跑过去一看,我的天哪,居然是独花兰,真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与名字相符,一株独花兰只开1朵花,叶片也只有1片。花朵和叶片都是从地下根茎中直接抽生出来。林海伦仔细观察这株宝贝兰花:花的直径约4厘米(属于花朵较大的兰花种类),宽阔的淡紫色唇瓣上有深红色的斑点,使整朵花显得高贵典雅;唇瓣下面有一个漏斗形的“距”——那是独花兰贮存花蜜的器官。


    现场共4株独花兰,其中开花的只有1株,紧挨在一起的另一株只有叶片没有花,另外两株还是小苗。随后,林海伦以发现地为中心展开了更大范围的搜索,但足足找了两个多小时,都没有发现其他植株。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我宁愿相信,早春时节,在静寂的深山荒野中,无意和众芳争艳的独花兰悄然绽放,仿佛一曲轻弹,只送给痴心寻找她的人听。


    林海伦一定“听”到了,才依照冥冥中的指引,来到了她的身边。


    (张海华 摄影。独花兰,为张可航手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