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猫的窝

雎鸠是个什么鸟

———漫谈《诗经》中的鸟儿之一

　▲鹗是一种猛禽，被称为鱼鹰。

　　在芦苇上鸣唱的东方大苇莺。

　　日湖公园内的白胸苦恶鸟。

　　◎张海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杜丽娘念。

　　“雎鸠，是个鸟。关关，鸟声也。”老先生解释。

　　这番对话，出自明汤显祖《牡丹亭》第七出《闺塾》。《诗经·周南·关雎》这首诗几乎人人皆知，因此也被编排到了戏曲里。诗三百，开篇第一首的第一句就是关于鸟的，可这“雎鸠”到底是什么？两千几百年来却争论不休，迄今没有定论。

　　在《闺塾》的下文中，丫鬟春香一旁接话说：“是了。不是昨日是前日，不是今年是去年，俺衙内关着个斑鸠儿，被小姐放去，一去去在何知州家。”这自然是春香在插科打诨，她还故意把“河之洲”说成是“何知州”。但老先生也没反驳“雎鸠即斑鸠”这种显然属于望文生义的说法。

　　“打一鸟名”的谜语

　　关于“雎鸠是个什么鸟”的问题，著名学者们主要有以下几种答案：

　　“雎鸠，一种水鸟。”周振甫《诗经译注》，中华书局。

　　“雎鸠，即鱼鹰。”余冠英《诗经选》，中华书局。

　　“雎鸠，水鸟，即鱼鹰。”马持盈《诗经今注今译》，台湾商务印书馆。

　　可见，早年的主流说法主要是在水鸟、鱼鹰之间绕圈子。而近几年，各种新说法五花八门，有人说雎鸠是大雁或天鹅，也有人说应该是白胸苦恶鸟、东方大苇莺、彩鹬、水雉、冠鱼狗、小、扇尾沙锥等。

　　好吧，就当这是一个“打一鸟名”的猜谜游戏。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句话是谜面。由谜面可知：一，这鸟必须在周南一带有分布；二，黄河中的沙洲适合它栖息；三，鸟叫声如同“关关”；四，其叫声能让人产生求偶的联想———换句话说，鸟这么叫，本身就是为了求偶。

　　符合这四条的，谜底就基本可以揭晓了。

　　最近十年，我痴迷于拍鸟，对以上提及的有关雎鸠的各种鸟儿我都在野外仔细观察、拍摄过。所以想说说我的观点。

　　产生了《关雎》这首诗的“周南”，是什么地方？这个在学术界有共识，周南主要指今日河南省西南部至湖北省西北部一带。从鸟类分布来讲，上面提及的几种鸟问题不大。

　　从“在河之洲”这一信息，古人推断雎鸠应是一种水鸟。如南宋大儒朱熹在《诗经集传》中解释雎鸠：“水鸟也，状类凫鸥，今江淮间有之。”凫，即野鸭。凫与鸥的体型、习性均相差甚大，因此朱熹的注释除了点明他认为是水鸟之外，其他等于没说。

　　鱼鹰岂会“关关”叫

　　由古及今，更多的说法认为雎鸠即鱼鹰。在民间，鱼鹰可以指两种鸟，一是鸬鹚，二是鹗。鹗这一说，受到学者们广泛认同。明朝李时珍在其《本草纲目》中就点明雎鸠就是鹗。有的诗经图谱中，也直接把雎鸠画成一只冲向水面的老鹰。

　　鸬鹚是水鸟，是浙江常见冬候鸟，善潜水捕鱼，在宁波的海滨湿地比比皆是，有的甚至出现在湾头大桥附近的姚江上。自古以来，渔民就驯化鸬鹚捕鱼，称其为鱼鹰。不过，鸬鹚通常无声，仅在“繁殖期发出带喉音的咕哝声”（据《中国鸟类野外手册》描述）。

　　而鹗是真正的鱼鹰，它不是水鸟，而是一种以鱼为食的猛禽。在宁波江北区的英雄水库、慈溪的杭州湾湿地等地，我都见到过俯冲水面抓鱼的鹗。有一次，在英雄水库，一只鹗竟然在我头顶低空盘旋了好几圈，边飞边发出尖锐的带哭腔的叫声，跟书上所说的“繁殖期发出响亮哀怨的哨音”完全一致。

　　大家都知道，诗经讲究“赋、比、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就是在“起兴”，即诗人由实际见闻而受到了某种触动，引起联想。所以，完全与现实不符的东西是可以被马上否决的。

　　而无论是“咕哝声”还是“哀怨的哨音”，显然都与“关关”之声毫不搭边。所以，从实际观察的角度讲，不管哪一种鱼鹰，都不可能是雎鸠。

　　还有人认为，雎鸠是指大雁。我认为这种说法也很难令人信服。在诗经中，提到大雁的诗篇不少：

　　“雝雝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匏有苦叶》。

　　“鸿雁于飞，肃肃其羽。”《鸿雁》。

　　“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女曰鸡鸣》。

　　显然，诗中直接使用“雁”这个字了，怎么会单单冒出个“雎鸠”来呢？

　　“雝雝鸣雁”这句是说：“红日初升，大雁群鸣，趁着冰未封河，哥你快过河来娶小妹吧！”雝雝（音同“拥”），即大雁的和鸣之声。

　　去年冬天，我在杭州湾湿地拍到了１００多只越冬的鸿雁，当时很远就能听到它们振翅伸脖欢叫，声如“昂昂”，一如家鹅（鹅是由雁驯化而来的）。雝雝也好，鹅叫也好，哪有一点像“关关”的？同理，雎鸠也不会是天鹅。

　　关于彩鹬，我从未在野外听到过它的叫声，不管是在夏季繁殖期还是在冬季。查《中国鸟类野外手册》得知，彩鹬“通常无声，但雌鸟求偶时叫声深沉，也作轻柔声”；听了别人录的彩鹬叫声，确为轻柔的“咕咕”声。从习性来看，彩鹬也不大可能是雎鸠。

　　至于水雉、冠鱼狗、小、扇尾沙锥等鸟类，其叫声均与“关关”相差甚远。

　　苦恶鸟与苇莺的对决

　　近年又有人提出，雎鸠乃是白胸苦恶鸟，还有人说是东方大苇莺。这两种鸟在繁殖期的叫声，我听过无数次，确实都可以说接近“关关”了。

　　在古时的“周南”一带，这两种鸟都肯定有分布，应该都是前来繁殖的夏候鸟，当然白胸苦恶鸟也可能是四季常在的留鸟。

　　先说说东方大苇莺。一般人可能对它很陌生，但大家都知道大杜鹃（即布谷鸟）的巢寄生习性吧？大杜鹃喜欢把自己的卵产在东方大苇莺的巢里。这东方大苇莺，便是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却来喂养大杜鹃幼鸟的可怜的“义父义母”。

　　东方大苇莺在宁波也是夏候鸟。每年春末，它们从南方飞来，在杭州湾湿地的芦苇荡里营巢。五六月份，它们爱站在芦苇顶端，大声鸣叫：“呱呱叽！呱呱叽！”整片湿地里都是它们响亮的大合唱。

　　看上去，东方大苇莺这个答案已经颇为接近谜面的要求了。但别急，说不定还有更强有力的竞争对手，那就是白胸苦恶鸟。

　　白胸苦恶鸟这个古怪的名字，来自于它的叫声。我妈说，在老家海宁，传说有个女人的孩子被人偷抱走了，她就整天哭喊“苦啊苦啊”，最后就化为“苦啊鸟”。有的地方，则是说新媳妇在丈夫家受到小姑的虐待而死，化为鸟之后还不停地叫“姑恶，姑恶”。当然，这都是后人的附会闲扯。

　　实际上，它是一种属于秧鸡科的水鸟，胸腹部白色，在台湾被称为白腹秧鸡。这鸟在宁波属于常见留鸟，在日湖公园就容易见到。前几年的初夏，宁波市区胜丰河边的沈家村没有拆迁的时候，我经常会整夜听到其雄鸟在河边不知疲倦地鸣叫：“苦恶！苦恶！”这声音酷似：“关！关！”

　　个人认为，白胸苦恶鸟与东方大苇莺都有可能是雎鸠，但最大可能是前者。最主要的理由是，白胸苦恶鸟的求偶叫声不仅比东方大苇莺更像“关关”，而且更喜欢在晨昏鸣叫，而后者一般只在白天鸣叫；此外，白胸苦恶鸟一般是个体鸣叫，而东方大苇莺通常是合唱。前者的习性似乎更符合诗的意境。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通过这段原文，我们不妨遥想：两三千年前的那位君子，早晚听到河中沙洲上的白胸苦恶鸟在为求偶而不停鸣叫，不禁触景生情，越发思念自己心爱的“窈窕淑女”，以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于是，他干脆揽衣而起，慢慢吟唱出了这首千古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