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猫的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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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鹭

江苏如东县海边的水鸟。

    张海华 文/摄

    2017年10月，我想换一张名片，希望把“大山雀”的卡通形象放上去。在店里，设计人员按照要求做了，同时建议：名片左侧留白太多了，最好放一句自己喜欢的话上去。

    当时我有点窘，一下子真想不出一句合适的，因为这句话既要符合我的人生态度，又必须非常简洁。设计人员还不停催我：快点快点！也许真有所谓“急中生智”吧，我突然想到了多年前自己在博客上写的一篇短文的标题：心翔天地间。对，就用这句话！

    没过多久，我写的“鸟书”《云中的风铃：宁波野鸟传奇》出版了。当大家要求我在扉页上签名的时候，我就又写上了这句话。很多读者都表示很喜欢。当然，大家不知道，这句话的背后，其实颇有一些故事。

    重重摔在海滩上

    故事要从2009年的国庆假期说起。

    那个长假，和妻子一起去江苏如东县的海边拍鸟。当时的博客日志中，描述了一个颇为“踌躇满志”的我：“ 出门拍鸟，我从来不曾携带像这次那样顶级、完善且是最新的装备——从相机、镜头、三脚架乃至各种伪装与防护附件，无一不是拍鸟的利器；也从来不曾像这次那样满怀期望——无论是水鸟还是林鸟，我都希望拍到不少原先没见过的鸟，包括极度濒危物种勺嘴鹬。而且，恰逢国庆长假，拍鸟的时间很少有这般充足……”

    10月2日上午，我和杭州鸟友一起下海滩拍鸟，妻子留在岸上，待在车里看书。当时，正慢慢涨潮，通过望远镜，可以看见成千上万的水鸟在远处如云一般翻腾。它们原先在海涂上觅食，被潮水所逼，正逐渐移向近岸处。我觉得机会难得，于是打电话给妻子，想让她也下海滩观鸟。

    她来了，但由于潮水已经盈满了滩涂上的水沟，她不敢跳过来。于是，我放下架着“大炮”（超长焦镜头）的三脚架，只背着一个小型双肩包与望远镜来到沟边迎接她。为了表示鼓励，我放下包与望远镜，轻松一跃，跨过沟，跳到了她身边。但妻子还是胆小，又沿着沟走了一段，在她认为足够窄的地方跳了过来。

    于是，我们一起往前走，此时我突然想起包与望远镜还忘在沟边，我望了望鸟群翻飞的远方，杭州鸟友的身影已经渐行渐远，心里有点着急，就返身快跑，要去拿东西。就在跃出去的一瞬间，我踩到了滩涂上相对湿滑的拖拉机辙印，身子斜飞了出去……

    起身时，只觉得右脚钻心的疼，疼得我根本没法站起来。原地坐了半天，才在妻子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但一时还是没法走路，于是又在那里坐了近两个小时，才强撑着拿起器材，在妻子帮助下慢慢往岸上走。

    此时，下海的鸟友也已陆续返回。一路上碰到几位好心的上海鸟友，他们都主动提出帮我拿沉重的器材，我都婉拒了，当时我想最多扭伤点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上海资深观鸟人士石在水告诉我，他们看到勺嘴鹬了，这让我的心一阵疼——天哪，这让我日思夜想的鸟儿已经在身边了，我却无奈地撤退了……

    回到宾馆已是下午两点多了，饥肠辘辘。饭后，妻子买来棒冰，冰敷在我的右脚背上。次日，觉得脚不疼了，但谁知一下地，还是疼得要命，根本没法走路。这下我才隐约意识到事情不妙。随后， 在当地医院拍片的结果彻底粉碎了我的最后一丝侥幸——右脚背上有一节骨头裂了。那位和善又细心的医生说：“右脚只能用石膏固定，绝对不能动，至少休息一个月。”那时，我觉得自己仿佛掉在了冰窟里，都想哭了。

    单脚跳的日子

    最好的装备、最大的期待、最充足的时间……却换来一个大大的零蛋与仓皇的负伤撤退。这不是一个玩笑，这是天意，真的是天意。

    回家后，既然足不能出户，我只好闭门思过。当时我就想，是无数的偶然，最终造成了一个让人后悔莫及的必然事件。老子说：“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道德经》）老天爷不喜欢志得意满、自以为是的人。从这个角度来说，是我的急躁把自己摔倒了，不是那湿滑的滩涂，不是。

    那段时间，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作为一个“鸟人”，多年来可谓野惯了，叫我每天拄着拐杖，拖着受伤的脚单脚跳，至少得在家里“软禁”30天，怎么受得了！而且，由于养伤，我错过了一年中最好的拍鸟季节——秋季迁徙期。

    单脚跳的日子，其中酸甜苦辣，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知道。坐下、起立、行走、穿衣、洗脸、刷牙、洗澡、如厕……无不得小心翼翼，注意平衡，防止脚下打滑。尤其是洗澡，特别麻烦，因为地上总是又湿又滑。单脚跳一个月的结果，是左小腿的肌肉明显变发达了，至少比右小腿粗了一圈——右腿由于长时间没运动，已出现轻微肌肉萎缩现象。

    11月初，到医院拍片复查，医生说，骨头愈合良好，应该无大碍了，可多练习行走。回家后，我大着胆子，在拐杖的支撑下，慢慢让右脚着地，几乎是屏住呼吸，慢慢感受脚底与地板相触的感觉——原来，最大的感觉就是几乎没有多大感觉，整整一个月没走路，右脚的肌肉已经有点麻木了，仿佛那只脚并不是长在我身上。不过，可以确认的是，我没有感觉到疼。慢慢地，我把身体的重心从左脚移到右脚。慢慢地，我迈开了小小的步子……

    后来拄着拐杖去了一趟单位，结果，无数的人像看珍稀动物一样，用惊异的目光看着我。于是我一遍又一遍地解释：不小心摔了，不小心摔了……了解我的人就笑了，说：肯定是因为拍鸟吧！

    天那么蓝，心那么远

    在家养伤的日子，正是十月金秋，那么高远的蓝天，那么清凉的微风，而我每天只能坐在客厅的窗边，看麻雀、白头鹎和珠颈斑鸠等鸟儿在屋檐和树枝间跳跃。我凝视着它们，只觉得好羡慕好羡慕。

    于是，我只好“心翔天地间”，对以往的拍鸟经历进行反思，并思考今后该如何继续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实现自己的梦想。

    此前，我过于追求拍到新的鸟种，尤其是珍稀鸟种，难免心浮气躁，但事后想来，如何增加鸟片本身的感染力或许是更重要的——管它“好鸟”“菜鸟”。这需要我静下心来，戒骄戒躁，仔细观察，慢慢琢磨，然后再去拍摄。

    而且，虽然因拍鸟受了伤，但仔细想想这些年，正由于拍鸟的缘故，我才过得非常快乐。当眼前只有美丽而自由的鸟儿，耳畔只有连续的快门声时，我便忘却了一切烦恼。忘了无聊的琐事，忘了这样那样的不顺心，甚至忘了生活中的其他幸福……

    更何况，因为拍鸟，还认识了很多“臭味相投”的朋友。我和他（她）们，都是由鸟儿“牵线搭桥”才认识的，互相之间没有混杂功利的东西；之所以能互相欣赏，完全是出于对生活、对自然的热爱。

    总之，2009年的受伤一事，对我影响极大，以致于有鸟友笑称：你的性情都变了。是的，我也觉得自己变了，变得平和了很多，也把世事看淡了很多。

    千年之前，北宋著名词人柳永就唱到：“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是啊，天地那么大，人生那么短，何必拘泥于眼前的一点利益，而放弃自己内心的向往？虽说难免摔倒，甚至摔得很惨，但那又何妨？

    这一点，对我一直影响至今。随后几年，在自然摄影的路上，我不仅没有“收敛”，反而不断扩展涉及的领域：不仅拍鸟，还拍摄野花、昆虫，甚至进山夜探本地的两栖爬行动物；不仅摄影，还开始了写作，并且努力读书，想把中国古典诗歌与博物学结合起来，想通过种种途径把自然之美传达给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