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宁波晚报:http://daily.cnnb.com.cn/nbwb/html/2019-12/27/content_1203041.htm?div=-1
张海华 文/摄
就拍鸟、观鸟而言,原以为2019年的最后一个月,也会跟以前一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了。谁知,突然间,仿佛平地响惊雷,“爆炸”所形成的冲击波,迅速从宁波波及全国的“鸟人”圈。
第一个白天,浙江省内杭州、台州、温州等地鸟友就赶到了宁波。
第二天、第三天,上海、南京等地鸟友也来了。
接下来几天,尤其是在双休日,连北京、广州、香港、澳门的鸟友也不远千里,扛着“大炮”(超长焦镜头)赶来了。
“引爆”这一切的,不是某件事,也不是某个人,而是一只鸟!这只神奇的鸟,在国内极为罕见,平时极难拍到,大名就叫“赤翡翠”。
这只谜一样的赤翡翠,还引发了一点风波,令人深思。
一鸟惊起千层浪
事情要从2019年12月2日(周一)说起。那天晚上,通过微信,一张发在国内某鸟类摄影网站上的赤翡翠照片,迅速在浙江省内的鸟友圈子中传开了。这张照片,由一位网名叫做“ningbocat”(即“宁波猫”)发上去的,他刚学着拍鸟,不认识这只刚在宁波拍到的鸟儿,因此发到网上向大家请教鸟名。
这下可不得了了!这位“宁波猫”自己并不知道,他拍到超级“好鸟”赤翡翠了!于是,大家纷纷打听:这“宁波猫”到底是谁?可有其联系方式?能否问到拍摄地点?
很快,周二上午,已有宁波鸟友成功联系上了“宁波猫”,并获知了拍摄地点。那天上午,我原本在慈溪海边拍摄猛禽惊飞野鸭的视频。近中午时分,忽然接到好友的微信,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地图的截图,当中一个圆圈标出了某个特定位置。我顿时心中一激灵,马上回过去:赤翡翠?!对方还是没说话,而是回了我一个微笑的表情。
我立马发动车子,朝着市区方向飞驰。真的,看到这张地图,我觉得难以置信,原以为“宁波猫”是在海边(甚至是海岛)的树林中发现赤翡翠的,万万想不到,拍摄地点竟然是在市中心的宁波大剧院旁的绿地中!
一小时后,我到了宁波大剧院,刚来到那块绿地,就看到鸟友古道和小站扛着“大炮”在不远处。我喊了声:“小站!”这两位抬头看到我,没说话,而是马上挥手示意,让我绕个圈子走过来,同时用手指了指前方的大树。我顿时明白了,鸟儿就在前方。
又是一个没想到!没想到赤翡翠居然还在这里,而且这么容易就被找到了。我赶紧伏低身子,从外围绕了一个圈,蹑手蹑脚来到他们身旁。果然,一只红色的鸟儿,就蹲在七八米外的香樟树的低枝上,它微微歪着脑袋,全神贯注地盯着草地。我赶紧拍了几张,原本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了下来。接下来仔细观察,发现它跟鹟(音同“翁”)之类小鸟的习性相似,喜欢在有开阔草地的树林边缘活动,停在不是很高的挑空的树枝上,眼睛盯着地面寻找食物。放大照片来看,我们发现这只鸟的身体状态似乎不是很好,翅膀耷拉着,羽毛比较凌乱,而且有明显磨损痕迹,头部羽毛还有缺损,一副蓬头垢面的落魄模样。
起初,我们感到奇怪,为什么它的嘴看上去总是脏脏的,粘了不少东西。后来才发现,它在这里的“主食”似乎是俗称“鼻涕虫”的蛞蝓。它在低枝上东张西望,一旦有所发现,立即飞扑到草地上啄食。蛞蝓身上的黏液会留在喙尖,导致嘴上老是粘着尘土、草茎或落叶。
当天下午1时许,鸟儿忽然飞走了。又过了大半个小时,消息灵通的省内各地的几位鸟友陆续赶到现场,大家苦苦寻觅,始终不见赤翡翠踪影。外地来的鸟友无不一脸沮丧,大家都以为鸟儿已经离开此地了。
后来,我离开了。太阳落山时分,忽然接到鸟友微信,就短短3个字:“搞定了。”原来,在大家苦等两个多小时后,鸟儿又突然现身了(估计刚才是吃饱后躲起来休息了),于是,每个人都拍到了。皆大欢喜。
次日早上,江浙沪的鸟友都来了。那天,赤翡翠依旧以吃蛞蝓为主。令我们惊叹的是,后来它突然俯冲落地,居然从灌木丛边叼起一虫迅速飞回枝头。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只鲜活的螳螂。都入冬了,它居然还能找到螳螂,这本事也真不小。那天,我看到的赤翡翠状态最佳。
身世之谜难破解
接下来,暂不说拍摄之事,且让我们来了解一下赤翡翠这种鸟儿,为何具有如此大的魔力。先从鸟名说起。现在人们都认为翡翠乃是玉石,但实际上,在古汉语中,翡翠确实原本就是指鸟,而与玉无关。查《说文解字》:“翡,赤羽雀也,出郁林,从羽,非声;翠,青羽雀也,出郁林,从羽,卒声。”这里说得很清楚,“翡”是羽毛赤红色的鸟;“翠”是羽毛青色的鸟,它们都产自茂密的树林。后世之人,觉得玉的颜色跟翡翠鸟的羽色很相像,慢慢地就以翡翠指玉,作为鸟名的翡翠反而逐渐不为人所知。
赤翡翠就是属于翠鸟科的鸟类。对于常见的翠鸟,大家都比较熟悉,但对于这“赤羽雀”,即红色的翠鸟,恐怕绝大多数人是闻所未闻,更不要说见到过了。真的,不要说普通人,就连我这样有十几年拍鸟经验的人,在我心中,赤翡翠也一直属于“传说中的鸟类”,可望而不可即。此前,这种鸟在宁波只有一笔记录。那是在N年前的春季迁徙期,有人在象山县海岛上见到过赤翡翠。实际上,别说在宁波,哪怕在全国,赤翡翠都是属于难得一睹的稀有鸟类。而且,通常这种鸟在野外极为警觉,很难接近,要拍到它非常困难。
好,现在问题来了。这么罕见的赤翡翠怎么会出现在宁波市中心?而且不大怕人?更何况,出现的时间居然是在初冬,而非秋季迁徙期。
让我们来深入了解一下赤翡翠。先在外观上跟常见的翠鸟做个比较。翠鸟体长15厘米左右,也就比麻雀略大一点而已,其背部蓝绿色,在阳光下有金属光泽,胸腹部为橙色;而赤翡翠比翠鸟要大一圈,体长约25厘米,远看整只鸟都是棕红色,近看才会发现其背部泛紫色。翠鸟的喙基本为黑色,长而尖;赤翡翠的喙为红色,长、粗且厚,几乎与头部不相称。
在国内分布的赤翡翠有3个亚种。其一,赤翡翠北方亚种(Halcyon coromanda major),夏季繁殖于日本、朝鲜半岛,以及中国东北等地,春秋迁徙经过中国东部沿海,主要越冬于东南亚。其二,赤翡翠指名亚种(Halcyon coromanda coromanda),国内主要分布于云南南部部分地方。其三,赤翡翠琉球亚种(Halcyon coromanda bangsi),国内主要分布于台湾。赤翡翠可栖息于多种自然生境,在沼泽、山林、平原、溪流、红树林都可能发现其踪迹。跟其他翠鸟一样,它属于完全食肉性的鸟。就食谱而言,栖息于内陆的赤翡翠主要吃昆虫、蜗牛、蜥蜴、蛙类,吃鱼虾蟹相对较少;生活于湿地的个体则相反。
看到这里,想必大家都明白了,出现在宁波的赤翡翠,为北方亚种的可能性最大。不过,正常情况下,它们应该在10月前后就已路过华东沿海,前往东南亚一带越冬了,不至于在12月初还出现在宁波。很多鸟友推测,可能是这只赤翡翠身体状况不佳,因此当它飞到这里后就无力继续往南长途迁徙,只好滞留于此。
不过,也有一些鸟友反对这个观点。他们认为这只鸟不是野生鸟类,而是属于人工饲养后的逃逸鸟或放生鸟。理由主要有两点:1,羽毛有明显的笼养磨损痕迹;2,根本不怕人,这也十分反常。
不过,尽管说服不了上述鸟友,但我还是坚持认为,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这只赤翡翠应该还是野生鸟。因为,赤翡翠在中国太罕见了,请问谁能拿一只赤翡翠来当宠物养?再说,赤翡翠的便便极为腥臭,养在家里恐怕也不大合适吧?此外,还有经验丰富的鸟友认为,之所以它羽毛凌乱且有缺损,是因为它处于换羽期。
http://daily.cnnb.com.cn/nbwb/html/2020-01/09/content_1204704.htm?div=-1
在机动车道上围拍的人群。
耷拉着翅膀、状态不佳的赤翡翠。
□张海华 文/摄
围拍翡翠惊路人
(上接《赤翡翠之谜(上)》,见本报2019年12月27日B06版)尽管这只赤翡翠的身世存疑,但一般来说,我以为这事也就到此为止了。谁知,在接下来的双休日,事情又发生了变化,甚至起了风波。而我,也深深卷入其中。
从去年12月3日到6日,虽然来拍赤翡翠的人络绎不绝,但大家基本上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期间也曾一度传出鸟儿不见了的消息,但通常几个小时后又见到它现身。还有人目睹它在附近桥洞下的浅水处洗澡。种种迹象表明,它暂时是不会走了。我和很多鸟友心里都很着急,大家都希望赤翡翠在休整一段时间恢复元气后尽快南迁,毕竟这是一种适合在温暖地区生存的鸟类,宁波的冬天有时候太冷了,加上缺乏昆虫等食物,它是很难捱过去的。另外,我们还担心,随着来拍它的人越来越多,对鸟儿的惊扰、伤害也会越来越大。
后面这种担心很快变成了现实。去年12月7日,周六,晴。上午,我和女儿一到宁波大剧院,老远就看到这里一群,那里一群,全是架着“大炮”拍赤翡翠的人。他们来自全国各地,都趁着双休日赶到了宁波。当时,鸟儿停在河边的一棵小树上,二三十人挤在一起,争相拍摄,围得水泄不通,甚至有人站到了路边的隔离栏上,颤颤巍巍地举着沉重的器材,越过他人的头顶拍鸟。我以前算是见过类似场面的,倒也不甚奇怪,但女儿是第一次目睹,简直惊呆了。她说,今天与其来说是观鸟,还不如说是来看世相百态。
不久,鸟儿似乎不堪其扰,突然起飞。我远远看到,它飞到了一两百米外,进入了永丰桥东堍的机动车道旁的绿化隔离带中。此时,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只见好多人扛着“大炮”也是拔腿就跑,追着赤翡翠到了绿化带旁,直接在机动车道上扎堆拍摄。
我和不少留在原地的鸟友都摇头叹息,大家都觉得这样拍鸟实在是有点过分了。鸟儿被这么多人追着赶着,就会始终处于应激状态,对身体伤害较大。事后,我的一个不拍鸟的朋友说,当天她开车经过大剧院附近,看到很多人围在一起,还以为出什么事故了。
回家后,又收到浙江野鸟会秘书长范老师的微信,他告诉我,除了追拍鸟儿,其实现场还有人在用红色的小金鱼搞诱拍。他怕鸟儿吃撑了会死掉,因此希望我想想办法,呼吁大家文明拍鸟。
扎堆诱拍起风波
我的心里更加不平静了。当天下午,又赶到现场,果然老远就见到一群人围着永丰桥侧的灌木丛在拍鸟。走近一看,不禁哭笑不得,原来,有人破坏了一些绿化,留出一小块空地来,然后在假山石的边上插了一根树枝,在树枝上戳了一条红色的小金鱼。可怜的小鱼,还在那里徒劳地挣扎。
不一会儿,赤翡翠飞来了,站在假山石上。只见它身上更脏了,羽毛更乱了,双翅耷拉得更明显了,看了真让人心疼。说时迟那时快,鸟儿抬头叼取鱼儿,然后又是甩又是吞,动作不少。此时,耳畔响起了密集的高速连拍的快门声。我想,这些人恐怕都觉得自己拍得很过瘾吧,瞧,赤翡翠吃红鱼的“大片”诞生了!
鸟儿吃完一条鱼,稍事休息,就又低头在石头下的草地中寻找起来,不一会儿又叼起一条鱼。此时,人群与鸟的距离只有四五米,甚至有好奇的路人挤进去,用手机都可以随便拍。这可怜的鸟,简直像是被诱拍者拍傻了,对人类几乎完全失去了应有的警惕心。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此时刚好在人群外见到了新认识的台州鸟友“鸿泥”,他也对这样子拍鸟感到气愤。于是,我对他说,待会儿我先上前劝阻这些人,你到时候帮腔几句。然后,我站到一群“大炮”前,说:“请大家听我一句劝好不好?你们都看到了,这只赤翡翠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好了,今天这么多人围拍,让它疲劳不堪,更何况从早到晚不停投喂,岂不会把它撑死?我想大家都是爱鸟的人,不至于想看到这么珍稀的鸟儿被拍死吧?”“鸿泥”也过来说:“是啊,这样子拍鸟真的很不好,我看还是别拍了!”
我继续劝:“再说呢,就算从照片角度来说,大家想想,你们拍到的赤翡翠吃红金鱼的照片果真是好照片吗?真的拿得出去见人吗?别人一看就知道这不是真正的自然摄影,而是明显的摆拍、诱拍,这有意义吗?”
说了一大通,围拍的人群中,有几个人倒也算通情达理。其中有一位女士说:以前还真不明白这样做对鸟儿有伤害,那我们还是不拍了。
这样一来,多数人就收拾器材离开了,只有少数几人依旧守在“大炮”旁恋恋不舍。我又说:“请大家都收工,快,收工!”后来,等鸟儿飞走后,我又和几位鸟友一起仔细寻找被散放在草丛中的鱼虾,果然找出很多,都被我扔垃圾筒里了。
自然摄影要有度
第二天,周日,晴。听说围拍赤翡翠的人还是很多。下午4时许,我在外面忙完后,还是牵挂着鸟儿,于是又在回家路上拐到宁波大剧院看看。尽管天色渐暗,但还是有几人留在那里拍赤翡翠。听其中一人说,当日下午,有一个从上海过来的人,为了追求所谓拍摄效果,故意用一条比较大的鱼来诱拍。结果,这鸟儿叼住鱼后,为了能吞下这条大鱼,费劲地左甩右甩,几乎气力不支,最后花了约半小时才咽下。我听了连连摇头。这时,几乎和我同时来到这里的一位宁波鸟友说,拍鸟要有个度,否则只会伤害到鸟儿,那就没意思了。
次日是周一,也是大晴天。我起了个大早,在去单位上班的路上,又顺路过去看赤翡翠。我真的怕经过双休日的几番折腾,它的身体状况会越来越不好。到了那里,很快见到了鸟儿,只见它依旧在捕食蛞蝓和一种小蜈蚣。上午8点多,来了一批扛着器材的人,一打听,原来是从杭州过来的,男女都有。他们一到,就在草地上摆好“大炮”,开始行动。我在路边旁观,发现有一台架在三脚架上的相机被孤零零地放在草地中央。正奇怪呢,忽然看到一名女子拿了一把东西,走过去放在那台相机的机顶上。出于好奇,我走过去一瞧,眼前所见真让我又好气又好笑,此人撒在相机上的居然是一把大麦虫。这些人的动机是,让鸟儿飞到这台相机上啄食虫子,然后趁机拍到振翅、起飞这一类有动作的照片,而不是停在树上不动的“呆鸟”。
见我过来,刚才撒虫的女子估计也不好意思了,赶紧过来把虫子收走了,说“不拍了,不拍了”。然而,我刚退出,又见到他们拿出一袋红色小金鱼,倒在一透明容器中,然后放到树底下准备诱拍。我再次过去劝说,这下他们就不高兴了,仗着人多势众,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围攻我,并称自己也是爱鸟之人,是“怕鸟儿饿死才来投喂的”。几经争执,最后他们才勉强同意收走鱼儿。
我当然知道,在缺乏食物的冬季,给身体不佳的鸟儿适当喂点食物并无不可,但关键是这个度很难把握。这些人明摆着是为了拍到一张所谓的“精彩照片”而投喂的,这非常容易导致从早到晚无节制地喂食。
这样做会有什么不良后果呢?一,鸟儿可能会吃撑,严重的话会因为蛋白质摄入过多导致肾衰竭;二,持续的人为投喂,可能会让鸟儿改变捕食习惯,甚至因贪恋食物而放弃正常迁徙,最终不适应气候而死。
最后,从审美角度来说,自然的才是美的,一张赤翡翠叼着红金鱼或大麦虫的“伪生态”照片,就算光影、动作再好,又怎么上得了台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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