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棘胸蛙
张海华 文/摄
过年过节,说到吃,大家常用到“山珍海味”这个成语,以形容食物丰盛。宁波东临大海,一年四季,时令海鲜应有尽有,海味是不用说了;同时,宁波西依四明,南靠天台,群山连绵,诸峰争秀,山中物产之丰富,虽不如海鲜有名,但也颇为可观,其中有一样,自古以来是著名的山珍之一,那就是石蛙。
石蛙,因其肉质鲜美,曾被香港作家倪匡列入他最爱的宁波菜菜单,但我作为宁波市民,看到这份包含着石蛙的菜单,却并不觉得荣耀。时代不一样了,我们对待野生动植物的某些传统观念也该改一改了。
倪匡的菜单
祖籍宁波的倪匡,以写卫斯理系列小说而知名,他也是一位美食家,嗜好宁波菜。前些年,蔡澜在香港的电视台主持“蔡澜叹名菜”节目,请老友倪匡出一份关于宁波菜的食单。倪匡于是拟了一份23道菜的食单。这份单子里的菜品,以海鲜居多,兼顾小吃等,如: 蛎黄豆腐羹、大小黄鱼、海瓜子、石撞、笋干豆、黑洋酥猪油汤圆、干煎带鱼、蛤蜊炖蛋、黄牛肉、水磨年糕、蚶子等。
《阿拉宁波话》一书中记载:“石戆,一种生活在溪谷中的山蛙,善于跳跃,可作补品。也叫石撞。”石戆也好,石撞也好,都是俗名,其规范的中文名是棘胸蛙。棘胸蛙产于深山多石的溪流中,白天隐于石缝或石洞中,入夜后出来蹲伏在溪中岩石上,伺机捕食昆虫、小蛙等。宁波人说,有“石撞”的地方必有蕲蛇(就是剧毒的五步蛇,即尖吻蝮)。其实这倒未必,五步蛇现在不多见,我在石蛙出没的地方,见到更多的是竹叶青蛇。
石蛙身体肥硕,是宁波山里面最大的蛙类,成年雌蛙比雄蛙更大,体长可超过12厘米,是本地多数野生蛙类的体长的两倍以上,雄蛙的体长也可达8厘米左右。我在野外见过很多棘胸蛙,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棘胸蛙的体色以棕色为基调,但具体有很多种,有的棕黄,有的黄绿,有的棕色偏黑,也有的明显偏红,通常跟其生活环境中的岩石的颜色一致,形成良好的保护色,所以俗称“石蛙”倒也名副其实。
那么为什么叫棘胸蛙呢?顾名思义,蛙的胸部有棘刺。原来,在繁殖期,雄蛙胸部会密布具有黑刺的疣粒,而雌蛙没有。大家知道,蛙类是通过“抱对”的方式,精、卵同时产出体外,进行体外受精而繁衍后代的。在抱对时,雄蛙趴在雌蛙背上用强壮的前肢紧紧抱住对方,胸前的小刺可增加摩擦力,既有利于防止雌蛙挣脱,也能防止别的雄蛙跟其“抢老婆”。
可叹的是,在我国,食用石蛙历史悠久,在古代不仅是达官贵人宴席上的山珍野味,就连寻常百姓,家宴上若能端上一道石蛙佳肴,则无论主人还是宾客,也都会觉得很有面子。因此,很久以来,民间都有捕捉石蛙的习惯。近年来,随着农家乐的兴起,好多店家打着野味的旗号招徕顾客,导致对野生石蛙的需求量剧增。因此,尽管棘胸蛙在中国南方分布很广,但如今其种群数量骤减,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已将这种蛙列为“全球性易危”物种,也就是说,如果情况继续恶化,那么将很快成为濒危物种。
夜寻石蛙,斗智斗勇
近几年,在进山夜拍时,我曾多次遇见棘胸蛙,并和它耐心周旋——棘胸蛙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蛙,因此哪怕说和它“斗智斗勇”,也不为过。
2013年5月的一个晚上,我独自到龙观乡的四明山溪流中夜拍。当时,我戴着头灯,拿着高亮手电,溯溪而上,寻找蛙、蛇等两栖爬行物种。忽然注意到,稍远处的溪流中央的石头上蹲着一只硕大的蛙。当时还想,怎么会有中华蟾蜍(即俗称的癞蛤蟆)趴在急流中央的石头上?因为,以我以前所见,这么大块头的蛙,只有中华蟾蜍了。但蟾蜍通常在溪边活动,很少到水中央。慢慢走近,当距离它只有两三米的时候,才惊喜地发现:这哪里是癞蛤蟆,分明是一只棘胸蛙!
这是我第一次在野外见到棘胸蛙,当时很激动,不由得心跳加速。我放慢动作,悄悄靠近,唯恐它惊觉后跳入急流。谢天谢地,它始终安如泰山,盘踞在那里一动不动,很威严的样子。我在它身边蹲了下来,开始拍摄。这只蛙全身呈黄绿色,皮肤较为光洁,腹部肥大,显然是一只雌蛙,估计肚子里有很多卵。闪光灯的频闪刺激了它,我才拍了两三张,这家伙就“扑通”一声跳水里了。不过还好,它没有进入深水,而是就在刚才的石头边,大半个身子在水里,就探出个脑袋。它似乎觉得自己安全了。
清澈的溪水潺潺流过,闪光打在跃动的水波上,在石蛙身边折射出如宝石般五彩绚丽的波纹,水光潋滟,实在美极了。石蛙依旧沉静地待着,背上的斑纹与水纹、石纹浑然一体。它的瞳孔呈粗大而黑的十字形,深邃而奇特。
几天后的晚上,我再次来到这段溪流。它居然还在那里,几乎就在老地方。但它已经学乖了,还没等我靠近,就跃入溪流,不见踪影。
说来奇怪,从此以后,在这条溪流的不同地段中,我虽然见到过好多只石蛙,但它们仿佛已经互通声气了似的,一个个都警觉得很,再也没有让我从容地接近并拍摄。
“专业”捕手夜抓石蛙
有一年7月的晚上,我到余姚大隐的山区溪流中夜探,忽见右边的大石头上有一只棘胸蛙。它待在石头表面凹槽的一堆落叶里,起初,它那粗壮而短的前肢直立,很神气地昂着头,若有所待。它的正前方的一两米外,是一个较深的水潭。我放下背包,手持相机,蹑手蹑脚接近。它立即就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迅速缩脚低头,整个身子呈扁平状,与底下的落叶贴合在一块。
我心里暗笑,想:“你想骗过我?没门!”我知道,它若受惊,将会跳入前方的水潭。于是,我慢慢过去,挡在了它的正前方,让它没法跳。果然,它很“乖”地趴着,似乎流露出无奈的眼神。我很得意,拍了几张,看它这么老实,就决定侧身去拿另外一只闪光灯,准备用双灯拍摄以加强拍摄效果。谁知,就在我弯腰的瞬间,就听到了很响的“扑通”落水的声音。这聪明的家伙,准确地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时机,起身飞跃,以强大的弹跳能力,落入了幽幽深潭。
但这么机智的石蛙,还是逃不过捕蛙人的黑手。
有一个夏夜,我到奉化的山里拍蛙,撞见了一个“专业”捕蛙人。那天,我见到有人戴着头灯,沿溪而来,等此人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个中年男子,手拿钢叉与网袋,一路细细搜寻。尽管溪流中阴暗湿滑,可此人脚步轻快,如履平地。更令人吃惊的是,他的眼光非常锐利,尽管蛙的体色几乎跟岩石一样,但他总是老远就能一眼看到,然后一抓一个准。
他抓的全部是棘胸蛙,在其网袋里,已经有十几只蛙挤在一起。他说他只抓这种蛙,卖给农家乐至少可以卖150元一斤。可想而知,饭店再卖给顾客,那价格就更要高得多了。我问他:你的头灯并不是很亮,怎么能准确地发现石蛙?他说:看蛙眼睛的反光就可以判断,石蛙的眼睛反光与其他的蛙不一样。我劝这名捕蛙人:“石蛙目前已经很稀少了,而且蛙类属于保护动物,捕蛙是犯法的,不要再抓了。”但对方听不进去。
事后,针对此事,我在宁波晚报上发表了相关报道。奉化的森林公安部门随即组织了针对山区农家乐的清查行动,果然一查一个准,当场查获了不少待宰杀的野生棘胸蛙。民警将它们带到山里全部放生。
石蛙以山珍而知名,亦以山珍而遭大量捕食,遭遇生存危机。我真切地希望,所谓“山珍”,其含义应当有所改变,即石蛙从此能被作为山里珍稀的物种而得到切实保护,而不是沦为餐桌上的“珍馐”以致濒危。现代人若还以吃珍稀动植物为荣,则不仅是这些生物的悲剧,更是人类的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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