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冰冷的湖



如此大规模猎捕对花脸鸭的影响几乎是致命的,最典型的例子来自洞庭湖。曾几何时,每年冬季来到洞庭湖的花脸鸭数不胜数,一望无际的鸭群重重叠叠堆在湖面上,浩浩荡荡,颇为可观,如同坠落的晚霞一般迷人又费解,令人捉摸不透。

 

来自中科院动物研究所50年代末的调查发现,花脸鸭是整个洞庭湖区数量最多的候鸟,一度占当地雁鸭总数的四分之一之多,远比绿头鸭和斑嘴鸭等常见,部分地区甚至过于丰富,以至泛滥成灾

 

“每飞则数万成群,声如怒涛,蔽天而过,俗名野鸭阵。”对农夫而言,野鸭采食稻谷,踩烂菜田,一夜之间就可毁灭数亩水田。历史上,大群花脸鸭趁着夜色溜进农田的场景绝不罕见,因此招致湖区居民仇视,被骂为“寇凫”。

 

20世纪初传教士绘制的中国猎人潜伏靠近水禽


解放以前,洞庭湖渔民通常各自为战,规模有限。但自建国以后,随着社会经济的恢复发展,沿湖各公社纷纷组织起专门的狩猎队,利用农闲时节深入湖区,专门从事水禽生产,而大量新式工具的引入,更是极大的提高了捕猎效率。就此开始,花脸鸭的不幸悲剧揭开了序幕。

 

当野鸭还遮天蔽日的年代,寻觅它们毫不费事,狩猎变成一项机械性劳作。当时一个普通生产队就备有二十多条船只和上百杆土枪专门作打猎用,只要天公作美,风向不变,湖上密密麻麻的野鸭就如同插满羽毛的肥肉。有调查显示,仅冬季猎捕野鸭这一项收入就已经与全年的耕地收入持平,无怪乎在湖滨一带,猎鸭已成为当地农民创收的主要副业。

 

1905-1908年间,天津大运河畔的猎鸭渔民


一般而言,渔民采用的狩猎方法包括伏击法、游击法、笼捕法和网捕法等,针对不同雁鸭的习性各有策略,像花脸鸭这样“体轻,起飞快,皮羽都薄”的小型野鸭,通常一靠近射程就会远远的放枪快打,百十只火铳同时开火,场面蔚为壮观,据说一次的猎获量最多可达五千多只。

 

1959年中科院在洞庭湖和鄱阳湖一带的调查发现,尽管花脸鸭是所有越冬雁鸭中数量最多的,但它们的性情却最为胆怯,很少允许人靠近,往往一听到风吹草动就赶紧飞走。这与五十多年前,通古斯猎人报告花脸鸭“并不怕人”、“容易靠近”等特点形成鲜明对比,凸显出大规模狩猎对花脸鸭习性的极大影响。

 

惨遭偷猎的花脸鸭


来自收购部门的不完全统计显示,仅洞庭湖北部的沅江县一县的雁鸭冬捕量就高达4万公斤,而像这样的沿湖大县在长江中下游还有几十个,每年冬季都出产大量新鲜的水禽尸体。昔日偷食稻谷的“寇凫”摇身一变,成为地方特产中无比重要的“元鸭”,一切改变的背后代价却是花脸鸭黄金年代的落幕。

 

估计上世纪80年代以前,每年冬天都有成千上万只花脸鸭丧命枪口,鸭肉填饱了饥饿的肚子,鸭绒换来的外汇哺育了工业发展,鸭羽挂在墙上美丽大方,唯有花脸鸭本身失去了一切。

 


2020年11月28日,江西鄱阳湖都昌片区时隔多年再一次记录到花脸鸭,登上当地报纸头条


2020年的环洞庭湖越冬水鸟同步调查中,包括东洞庭湖、西洞庭湖、南洞庭湖、横岭湖、白泥湖和黄盖湖在内的整个湖区,一共只记录到5只花脸鸭越冬。它们孤零零与其他水鸟挤在一处,仿佛划下一个时代的句号。

 

恐怕参与调查的人员难以想象,五十年前曾经遮天蔽日的花脸鸭群,如今却只剩下这寥寥几只,几乎要从洞庭湖鸟类中彻底除名。花脸鸭的故事可叹可惜,而这正是绝大多数濒危物种命运的缩影。